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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第137章 女人花
午後的陽光將房間映亮,卻無法映亮尉遲熾繁的面龐,她坐在榻上,默默的看著兒子宇文維城把玩著一塊石頭,心思卻飛到遙遠的南方。

 她和兒子已經住進皇宮,雖然衣食無憂,各種用度水準不低,但她知道這實際上就是軟禁,不知何時能夠出宮,更不知何時能夠和宇文溫團聚。

 尉遲熾繁不敢往深處想這個問題,因為越想越絕望,但她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兒子在身邊,所以即便心中憂慮萬分,也不敢在面上表現出來。

 強顏歡笑哄著兒子,隻有當夜裡兒子睡著之後,她才默默流淚,思念著遠在嶺表的夫君。

 那日天子大婚隨即生變,下午時她母子入宮,迄今已有六日,尉遲熾繁這幾日魂不守舍,而妹妹尉遲明月也好不到哪裡去,姊妹倆獨處時相對無語,然後一個先哭一個跟著哭。

 此時此刻,尉遲明月坐在坐榻另一側,愣愣的看著地板不做聲,她那日大婚出現連番變故,目睹了血腥場面,緩了幾日才緩過來,可即便緩過來了,卻對未來一片茫然無措。

 天子,實際上已經不在宮裡,如今生死未卜,不過不管對方是死是活,尉遲明月知道自己已經形同守寡,而余生恐怕就要這麽孤零零一人走完。

 一想到這裡她的眼淚水就止不住往外湧,哭了幾日哭到眼淚都快沒了,所以後來就一直呆,而今日又帶著兒子過來、要陪妹妹聊天的尉遲熾繁,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姊妹倆滿懷心事,說著說著就沒話說了。

 本該光彩奪目、交相輝映的姊妹花,如今就這麽呆呆的坐著,而宇文維城則饒有趣味的看著手中那塊石頭,石頭上的紋路看起來像山水畫,十分有趣,而類似的石頭,他在西陽曾見過。

 阿耶時常拿一些石頭回來給他和兄弟們玩,而宇文維城也曾跟著阿耶到江邊去撿石頭,所以現在他看著手上的石頭,就想起西陽來。

 離家好像已經很久了,他記得阿娘說過近期準備回去的,可是看樣子似乎還得在鄴城住上一段時間,也不知道要住多久。

 在這皇宮裡住了幾日,一開始的新鮮感過去之後,宇文維城開始覺得無聊,這裡地方很大,房子很多,但空蕩蕩十分冷清,還不如王府裡熱鬧。

 更別說已到了晚上,許多大房子都是黑乎乎的,宇文維城總覺得裡面躲著妖魔鬼怪,雖然住的地方有人在外面守著,但他年紀還小,一到晚上就有些害怕。

 也虧得阿娘陪著自己睡,宇文維城才安心睡了幾晚,但他愈懷念起西陽的家,甚至想回外祖家去住,但每次問阿娘,阿娘都說不急,再住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有多久?宇文維城不知道,但既然阿娘陪在身邊,他就安心得很,反正回到西陽,每日還得做功課,而在這裡,嘿嘿。

 見著阿娘和姨母在呆似乎覺得有些無聊,宇文維城正琢磨著弄些花樣搞活氣氛,聽得門外響起說話聲,轉頭看去,卻見外祖父、外祖母走了進來。

 還有一人也走了進來,是他的叔外祖,別人喚作‘成象’。

 宇文維城得阿娘解釋,說這是一個官職,但因為阿娘沒細說,所以宇文維城不知道為何‘成象’會是官職,因為他的小腦袋想不明白,人怎麽能變成大象呢?

 見著外祖父、外祖母來了,宇文維城心中高興,但謹記阿娘教導,恭敬地起身行禮。

 尉遲熾繁和尉遲明月也起身行禮,王氏笑眯眯把外孫攬在懷裡,問他想不想出去玩,宇文維城高興的點點頭,隨後望向阿娘。

 尉遲熾繁見著父母還有叔叔都來了,而母親剛來就要帶棘郎出去,心中咯噔一聲覺得莫非要出事,不過還是強作鎮靜,點點頭同意兒子出去玩耍。

 待得外孫離開,尉遲順示意女兒們坐下,他隨後和尉遲滄訟呂矗帕礁讎楓凡話駁難櫻境偎掣煽紉簧謁禱埃

 “三娘、四娘,今日為父和你們叔叔過來,是要商議一件大事,事關家族,所以...”

 。。。。。。

 千金公主宇文氏躺在榻上,靜靜的看著帷帳頂部,她面色憔悴,氣色很差,如同一朵即將凋零的花朵,在風雨中拚命掙扎。

 臉上有些許傷痕,有淤血也有擦傷,而身上的傷痕則更多。

 那日千金公主為了給熱氣球減重,為了讓弟弟能夠逃出去,從熱氣球跳下,原以為就此墜亡,未曾料先落到一顆大樹上,被樹冠托了一下才墜地。

 僥幸保得性命,身上多處卻被樹枝劃傷,頭也磕到樹乾上,當場就昏死過去,待她再次醒來時已是一天之後。

 宮中生變故,千金公主當然不會再像之前那般受到禮遇,傷痕累累的她被軟禁在一處偏殿,雖然失去自由,但好歹有禦醫幫她療傷,還有人在一旁服侍。

 被樹枝劃破的傷口得到處理沒有惡化,可即便如此,千金公主也無法起身在殿內活動,因為她的右小腿摔斷了。

 一名禦醫正小心翼翼的幫她松開小腿上的夾板,將裹著藥膏的紗布取下,用沾有溫水的手絹輕輕擦拭傷腿。

 陣陣疼痛傳來,千金公主眉頭微皺,她咬著嘴唇沒有出聲,雙手緊緊抓著被褥,待得禦醫換藥完畢,她已經是滿頭大汗,全身被汗水打濕。

 “從現在起,五日內,無需換藥,不得觸碰傷腿,不得讓傷腿著力...”

 禦醫向旁邊一名宮女交代著需要注意的事情,待其離開,宮女趕緊幫千金公主擦拭身體,換上乾爽的衣物。小心翼翼將其右腿固定好。

 此時只剩下她二人,千金公主開口問道:“天子有消息了麽?”

 宮女搖了搖頭沒有吭聲,她可不敢亂來,因為一開始,是沒人管千金公主死活的,而即便是現在,也沒有多少宮女願意認真照顧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是天子的姊姊,天子在時,大家當然要對千金公主恭敬有加,如今天子據說重病臥榻,眼見著就要不行,那就沒人再買千金公主的帳了。

 隻有包括這個宮女在內的數人,因為受了千金公主的恩惠,所以不辭勞苦輪流守在榻邊照顧對方,但別的事情一點也不敢做,其中包括打聽消息。

 那日在涼風殿及以後生的事情,許多宮女都不知道真實情況,甚至連千金公主是怎麽受傷都不太清楚,當然也有親眼目睹全過程的宮女,現在已經消失不見了。

 事到如今再傻的人也知道該怎麽做,所以這幾名宮女能夠悉心照顧千金公主已是極限,而多余的事情根本不敢做,更別說她們也不知道天子的具體情況。

 見著宮女要離開,千金公主忽然問道:“是誰允許你們照顧我的?”

 宮女聞言停下腳步,猶豫片刻後答道:“是皇后和西陽王妃...”

 千金公主聞言有些愕然:“西陽王妃?”

 宮女趕緊補充道:“殿下那日受傷昏迷不醒,奴婢見著殿下似乎熬不過去了,想去求人,卻隻能去求皇后,但奴婢根本見不著皇后...”

 “那晚奴婢僥幸見著西陽王妃和世子,奴婢知道西陽王妃曾陪著殿下入京,所以哀求她救救殿下,王妃聽了之後便與皇后說了,所以,所以...”

 這樣的內情,宮女覺得說出來沒什麽,她見公主沒有別的事情便告退離開,千金公主躺在榻上有些失神,她從宮女方才所說的寥寥幾句話中,聽出了一些事情。

 那日涼風殿裡,宇文乾鏗刺殺尉遲Ы鴯髯約壕攀Т耄醇境倜髟戮攀Т耄潞笠幌耄牢境倜髟率慮安恢椋允慮櫚攪蘇飧齙夭劍蠹葉際強閃呐恕

 既然宇文乾鏗已和丞相決裂,那麽丞相必然不會在意千金公主的死活,如今大婚當日就守活寡的尉遲明月,還想著救她一命,這讓千金公主唏噓不已。

 一個女人,出身再高貴,在家族利益面前,都是那麽的無助,當年的她為了宇文家出塞和親,而如今的尉遲明月又何嘗不是如此。

 千金公主當年遠嫁草原,第一次看見白蒼蒼的新郎――佗缽可汗時,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她的一生從此毀了,而尉遲明月的一生,恐怕也坎坷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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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遲熾繁借著探親的名義,護送千金公主前往鄴城,而千金公主知道尉遲熾繁在鄴城是住在娘家――胙國公府,即便要入宮也不會帶著世子,所以對方應該是被軟禁了。

 一場大變,可憐的女人又多了幾個。

 宇文氏和尉遲氏決裂,撕裂的不只是宇文乾鏗、尉遲明月這對新人,還撕裂了另兩個家庭,除了宇文溫夫婦,還有尉遲敬夫婦。

 尉遲敬是並州總管尉遲勤的弟弟,當年娶明帝之女河南公主宇文氏為妻,如今局勢驟變,這對夫婦和宇文溫夫婦受到的傷害都一樣大。

 國仇家恨,讓弱女子如同狂風暴雨中的花朵般不堪重負,出身越好,被傷害得越厲害,而更讓她憂慮的另一個問題,依舊是從宮女口中得知的消息。

 “西陽王世子入宮了...”

 千金公主喃喃自語,面色越蒼白起來,她知道這件事情隱藏著何種意義,因為西陽王世子宇文維城可是宗室。

 她弟弟宇文乾鏗可能真的逃出去了,丞相迄今都沒有抓到人,那麽西陽王世子宇文維城入宮一事,就極有可能意味著....

 。。。。。。

 鄴城一隅,妙勝尼寺一處院落裡,十余名女子正在回廊下閑談,她們是被軟禁在此的宮女,要等甄別結果出來之後接受最終處置。

 那日天子大婚,結果生連番變故,‘上頭’話,要好好甄別宮女和宦官,看看其中是不是有逆賊同黨,於是所有宮女和宦官都被分批、分別關押起來,逐一甄別,有疑問的抓,沒問題的就等候落。

 被軟禁在妙勝尼寺的宮女已經有一大半離開,剩下的這十幾個就是最後一撥,對於她們來說,是回到宮裡還是被分配給官宦人家都沒什麽區別。

 都說宮裡好,有機會被天子看中麻雀變鳳凰,但實際上真入了宮,那才叫倒霉,大部分的宮女連天子的面都見不到,還不如到官宦人家做奴婢。

 即便郎主或郎君們看不中,也有機會和仆人們‘勾搭上’,好歹成個親有個家,日後還能有個一兒半女養老送終,而在宮裡隻能面對不男不女的宦官,等到年紀大了被遣送出宮,無親無故孤苦無依。

 所以這十幾個宮女如今談論的就是自己的去處,她們可不想再回到冰冷的皇宮,而是希望被分到官宦人家去碰碰運氣,言談之間,期盼之情浮現在臉上。

 獨獨有一人例外,卻是波斯胡姬阿涅斯,她面色蒼白的坐在屋簷下胡床上,呆呆的看著面前的花草一動不動。

 那日,她在皇宮裡看見一個個巨大的布袋升上天空,看見一個女子從大布袋下的籃筐裡跳出來,因為隔得遠,那女子的模樣她看不清楚,但衣色卻能認出來。

 阿涅斯認出那女子就是千金公主,就這麽在眾目睽睽之下墜落地面,那麽高的高度,跌下來就沒命了。

 千金公主被阿涅斯視為親人,如今卻死了,阿涅斯悲痛欲絕,這幾日如同行屍走肉,毫無生機可言,她已經不關心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

 鍾聲響起,阿涅斯那湛藍的雙眸泛起一絲波瀾,她想到自己之前在妙勝尼寺居住的經歷,聽說過尼寺是苦命女人出家的地方,是唯一可以容身的歸宿。

 要出家麽?

 阿涅斯如是想,但她又想到自己的信仰不是佛教,如果敢背叛光明之神阿胡拉・馬茲達,恐怕會不得好死。

 那該怎麽辦?

 阿涅斯再度走神,與此同時,院門外有兩人正在向內窺探,一人服色似乎是宮中服飾,身材有些瘦弱,另一人身著便服,肥頭大耳,一個碩大的酒糟鼻讓人印象深刻。

 酒糟鼻死死盯著阿涅斯,目光不曾移開,他舔了舔嘴唇低聲問道:“我說,那胡姬看起來不錯,衣裙擋不住好身材,側面看上去面容也不錯,想來是尤物,怎麽宮裡不留著麽?”

 “嗨,你是不知道,這胡姬面頰有刀疤,毀容嘍,看了正面,包你晚上嚇醒!”

 瘦子說起話不男不女, 看樣子是宦官,酒糟鼻聞言笑了笑,目光依舊沒有從阿涅斯身上移開:“沒事,沒事!吹了燈不都一樣?實在不行可以讓她戴面罩嘛!”

 “看中了?”

 “看中了,就這胡姬,如果宮裡不要,我就買下。”

 “那定金...”

 宦官挑著指甲縫,酒糟鼻毫不猶豫往懷裡摸,剛要掏出什麽東西,宦官說道:“哎呀,這胡姬的身材是不錯,看中的也不光你一個人,隻是那幾位還在糾結臉上的疤痕,沒有談妥價錢...”

 “定金十兩金子,到時候還有銅錢一百貫,這胡姬我要定了,你收了錢,可得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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