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澤找到母親陳氏把想要跟家將蘇廷芳學武的想法說給她聽,滿以為陳氏會互不猶豫的答應,卻沒想到陳氏居然面露難色,她消無聲息的瞥了上首端坐的宋氏一眼,輕聲勸阻道:“天澤,你年紀還小,身子又弱,這學武的事不行過幾年再說吧,好麽?” “就是因為身子弱我才更應該習武啊,而且咱們是武將世家,祖宗一身武藝,總不能兒孫卻成了文弱書生,會讓人笑話的,母親,你就幫幫我吧。”沐天澤急切的求懇道。
“這……,現在是你爹的葬禮,你哪裡有時間學武啊?怎麽也要等到你爹入土才行啊。雖說你年紀小,平時不用常在這守著,就算學武別人也不會說什麽,但是畢竟有悖禮法,而且就算是家將,你跟人家學武難道不要拜師嗎?現在又怎麽可能給你準備拜師禮嘛。”陳氏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說,希望打消沐天澤的玩鬧念頭。
“娘,你看我這小身子骨這麽虛弱,不學武,沒準哪天就找我爹去了,我想我爹肯定不希望我這麽早就去找他。而且就是學武,可以先不舉行拜師禮嘛,我相信蘇叔叔他們會理解的。娘,兒子拜托你了!”沐天澤急的都開始撒嬌了,他不知道為什麽原本想著十拿九穩的事兒,陳氏卻推三阻四的,這似乎隻是件小事吧?
陳氏歎了口氣,終於被沐天澤說動了,滿臉疼愛的摸了摸沐天澤的頭道:“你呀,娘去給你說說。”
卻見陳氏從座位上起身,輕移蓮步,款款走到高坐的宋氏面前,道個萬福,開口道:“母親大人,天澤這孩子想要留兩個家將在府裡教他習武,您看……?”
沐天澤沒想到陳氏身為國公的元配夫人居然這點小事都不能做主,還要請示宋氏,難怪陳氏剛剛一直推卻。自古婆媳不和,沐天澤想陳氏應該是很不願意去求宋氏的,但是為了他她還是去了,想到這個沐天澤忍不住鼻頭一酸,他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已經開始真正把陳氏當做自己的親人了,看著她這麽低聲下氣,這麽受委屈,他很不好受。但是他告訴自己必須忍,總有一天,他會為他的這位母親撐起一片天地,讓她不再受委屈,讓她以他為榮。
宋氏本想著不予答應的,但是一轉頭看到沐天澤隔著中間的方桌死死地盯著她,那熾熱的眼神灼燒的她不由有些心虛,下意識的就想要逃避開那目光,於是不自覺的改口道:“你看著辦吧,我身子有些乏,要回去歇歇了。”說完就迫不及待的讓閹奴和貼身侍女扶起自己回集文樓去了。
陳氏恭送了幾步,轉回頭輕輕提起了沐天澤的左耳朵,笑罵道:“壞小子,淨讓老娘為難。”
沐天澤捉住她的手捂在懷裡,展顏笑道:“娘你哪裡老啊?我都想叫你姐姐呢。”
“油嘴滑舌,跟誰學的?看來真要把你抓回金鳳樓去,免得你啊在外面跟人學壞。”聽了兒子的讚美,陳氏心情大好。
“娘,既然同意了,那我出去把這好消息告訴兩位叔叔。”沐天澤待不住了,蘇白兩人還在外面等著他呢。
陳氏見沐天澤這麽迫不及待的就要跑,嗔怪道:“等等,用不著娘了就想跑啊,沒良心的小子。說了這麽半天,你還沒告訴娘是哪兩位家將呢?竟然敢讓我兒叫他們叔叔。”
“娘你誤會啦,是我自己要這麽稱呼他們的,我畢竟年紀小嘛,他們一位叫蘇廷芳還有一位叫白展翼,剛從外邊回來,娘您認識他們嗎?”沐天澤見陳氏不滿,
忙繞到她的背後給她捏肩膀捶背大獻殷勤。 “嗯,這蘇白兩家也是世代追隨我們沐府的老人了,他們倒也當得起你叫叔叔了,天澤,既然你決心學武,那麽就一定不能怕吃苦,不能半途而廢,也不能隨便發少爺脾氣,知道嗎?”陳氏一邊享受著沐天澤的貼心服務一邊諄諄告誡道。
“嗯,娘我曉得。”沐天澤乖巧的回答道,有些吃驚於陳氏居然對蘇白二人也有所了解,看來他還真沒看錯人,他不由得底氣更足了。
“那你去吧,別讓兩位統領等急了。”
走出節義殿大門,沐天澤看到蘇白二人如兩尊雕塑一般靜靜地候著,不由的心下暗讚一聲好定力。
沐天澤將府裡同意讓他跟著二人學武的消息告訴了他們,最後笑著說了一句:“如今北方戰事正緊,天澤拖累了二位叔叔的前程,又正值家父新喪,也不能給兩位叔叔舉行拜師禮,我讓你們受委屈了,但是我沐天澤保證將來二位叔叔一定會為了今天的決定而驕傲和自豪。”
白展翼這粗豪大漢見沐天澤這麽給他面子當即投桃報李高興地道:“二少爺客氣了,啥前程不前程拜師不拜師的,我們做家將的保護主人教主人幾手功夫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嗎?嘿嘿。”
蘇廷芳也難得的開口附和道:“少爺言重了,沐府是我們的根,護衛少爺也是護衛我們自己,沒有什麽委屈的。”
“好,二位叔叔既如此說,那我也就不矯情了,我就把自己交給二位叔叔了,二位叔叔也不用總把我當少爺看,就當我是你們子侄好了,該打就打該罵就罵。”沐天澤豪邁的道。
不過對於沐天澤的提議,蘇廷芳斷然拒絕了:“不行,禮不可廢。少爺尊敬我二人,那我二人更應該知道分寸,恪守規矩,如此才是尊卑之道。”
“那好吧,兩位叔叔你們一路餐風露宿而來,肯定還沒回家吧?想必家裡人都十分著急了,還是趕緊回去看看吧。”沐天澤轉移話題道,努力的體現他的關懷和尊重。
“謝二少爺。”蘇廷芳領著白展翼致謝。
“不過我能跟著你們一起去看看你們的住處嗎?也算是認認門。”沐天澤不好意思的詢問道,雖然他覺得有些突兀,但是如果想要全面了解他們這些人以及他們的生活狀況為以後收服他們做準備,那就再沒有比家訪更合適的了。
“我等求之不得。”蘇廷芳很痛快的答應了。
回到廣場集合了人馬之後,一乾人浩浩蕩蕩出了沐府。本來沐天澤計劃著可以借這個機會好好逛逛昆明城呢,然而卻見蘇白二人領著部屬出門向西繞著沐府而走,沿著九龍池東岸如同守衛士兵一般的柳樹,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他們的住處―柳營演武場,也就是一個大操場,是操練莊兵的地方。
看方位,演武場恰好位於柳營別院的正後方,往北往西隔一條街就是昆明城的城牆,東面則是一排排如同軍營一般整齊劃一的合院,演武場南大門外有一高台,台上立著一根三四丈高的木杆,木杆頂垂掛著一塊紅布,上書一個大大的“沐”字。大門旁站兩個手把腰刀的莊兵,看見他們這一隊騎兵緩緩行來,緊張的喝道:“來者止步!”
蘇廷芳從腰帶裡掏出一塊方方正正的銅牌子丟給這兩個站崗放哨的莊兵,有些自嘲的對沐天澤道:“才三年多沒回來,這裡的人就都不認得我了。”
那倆莊兵接過牌子後立馬變了臉色,抱拳見禮道:“小的有眼無珠,見過統領大人。”
蘇廷芳也拱手回禮。白展翼則在一旁迫不及待的大聲吩咐道:“打開大門,老子們回家了。”
沐天澤是和蘇廷芳共乘一騎,他坐在馬上打量著演武場,忍不住驚歎道:“要不是今天隨叔叔們來,我都不知道別院後頭有這麽大的一個演武場。”
“呵呵,少爺有所不知,其實啊這裡才是柳營的正根呢。”蘇廷芳笑著回答道。
沐天澤被他這一句話勾起了好奇,細問之下得知,原來這柳營最早就是沐府先祖沐英當年想要養馬練兵用的,而之所以取名柳營,甚至親自栽了很多柳樹,為的就是想要效法漢文帝時名將周亞夫的細柳營,希望也可以練出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由於這演武場是最先建成的,現在沐家居住的那些亭台樓閣都是後來建的,所以蘇廷芳才說這演武場是柳營別院的正根。
這柳營演武場不光是練兵用的,還有用來進行軍事指揮和部署的議事廳以及軍械所等其他一應的軍事設施和工坊巧匠,是一處完美的練兵統兵強兵安兵的綜合性軍事基地。
不過沐氏已經有起碼三代國公沒有在這裡練兵了,這裡已經單純成了莊兵出早操以及居住的地方了,唯一始終保持運作的也就是火器局,專門給沐王府的莊兵們製造和供應火器。
蘇廷芳帶領這一隊武定騎兵雖然都是三年前被打發出去鎮守邊關的,但他們的家眷卻沒有跟去都還在這演武場裡生活。東面的那些合院就是沐府出錢給莊兵們蓋的房屋,形製大同小異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這裡總共住了將近三千人的莊兵,加上他們的家眷差不多有兩三萬人。這三千莊兵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衛柳營別院的安全,是沐府的私軍,但是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還同時拿著兵部的餉銀,隻不過就是連續好幾年都沒有發下來過了。
一眾人在有如大鎮一般的院落群的西南角分道揚鑣各回各家,而沐天澤自然是跟著蘇廷芳。按說像蘇廷芳這樣級別的家將都會在昆明城中有獨立的宅子,甚至好多家將都謀求地方管莊的差事,那樣就可以像個土財主一般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了。不過蘇廷芳還是選擇住在演武場的老房子裡,這還是他爺爺做莊兵統領的時候賞下來的。
雖然他這個統領隻是沐府自己的叫法,在兵部還是要叫什麽遊擊參將之類,但卻實實在在是沐府裡的高級將領了。
大明朝實行的是衛所制度,都是指揮使千戶百戶的那樣叫,而沐府私軍是家丁不是軍戶,因此沐府另外給家將們賦予了職銜,沐天澤還記得那個派兵為難他的太夫人宋氏的胞弟宋英顯,他不也是沐府的統領嗎?
既然是統領那蘇廷芳應該不缺錢才是,多的不說,年俸百兩銀子想來總還是有的。然而沐天澤此時站在蘇家小院的天井四下打量,暗淡的窗欞久未上漆,牆角下堆著一些雜物和幾壇醃菜,雖然乾淨整齊,但是還是看的出這個院子的寒酸,完全不符合蘇廷芳的身份,沐天澤心中不由對他更多了一分敬重。
由於沐天澤年紀小,也就不用回避女眷了,由蘇廷芳直接引入了內室。蘇廷芳的內人蕭氏是個勤儉幹練的婦人,是沐天澤印象中典型的大媽形象,對沐天澤熱情的不行,自沐天澤進了門,一直圍著他忙活。
蘇廷芳有五個兒子,都在沐府內當莊兵,分別是老大蘇雲龍,老二蘇雲虎,老三蘇雲豹,老四蘇雲雄,老五蘇雲鷹。老大二十七都已經成家了,老二老三是雙胞胎,今年二十歲,老四十七,老五十三,倒也分得很是均勻。其中的老大老二老三就在如今的蘇廷芳手下當兵,剛剛跟著沐天澤一起進來的,沐天澤還以為他們是親衛,不成想卻是蘇廷芳的親生兒子,老四老五當時年紀小被留在家裡伺候老娘,眼看著也要在沐府子承父業當莊兵了。
蘇廷芳抱著三年不見的小孫子一臉的滿足,直到小孩哭著喊媽媽才把孩子送還給兒媳趙氏。
過了一會,白展翼拉著一位少女來做客,從他們的玩笑話中沐天澤知道了原來白展翼這粗豪大漢中年喪妻,膝下隻有這麽一個閨女,取名寶寶,今年十四,眼看著就要及笄,準備找婆家了。
“老五, 去把你劉叔和方叔家的小崽子也叫來,今晌午咱們大吃一頓,給你們這些小狼崽子開開葷打打牙祭。”白展翼一點不見外的吩咐蘇家的老五蘇雲鷹。
“好咧,我這就去。”蘇雲鷹利索的答應了,一溜煙跑了出去。
“他叔,好好說話,少爺在呢。”蕭氏輕斥這個大大咧咧沒正型的小叔子。
“沒事,我不在意的,嬸嬸,看你們一家團圓熱熱鬧鬧的,我心裡也歡喜。”沐天澤笑言道。
別看白展翼一臉粗獷,他的女兒卻一點也不隨他,很是俊秀俏麗,而且溫婉動人,有些害羞。白展翼是真疼女兒,光從白寶寶這個名字就能看得出來,這得是花費了白展翼多少腦細胞才想出來的好名字啊,也算得上是情真意切。
不一會,蘇家老五就領著三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半大小子進了屋,是合稱沐府劉白方蘇四大家將的劉方兩家的男孩。蕭氏和趙氏裡外忙活整治了一大桌好飯好菜才算是把這一群人給招待好了,尤其是那幾個正是血氣方剛的小子,一點也不顧及沐天澤敞開腮幫子狼吞虎咽,讓蘇廷芳看了大為光火,但看沐天澤興致勃勃的又不好發作。
吃完飯沐天澤就起身告辭了,畢竟他們一家剛剛團圓,沐天澤實在是不宜過多打擾,反正差不多對蘇家也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來日方長吧。
最終還是蘇廷芳親自送他回府,這回走的是沐府的後門,穿過幾排家丁們的雜院很快就到了沐天澤居住的快意樓,這讓沐天澤大感意外,完全沒想到他一直不曾關注的屋後竟然別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