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遼西戰事結束,各路援軍或回返京畿或就地駐守,然而祖大壽則以遼東前線面臨東虜威脅為由率領其麾下的遼東兵返回了錦州。 其時各地明軍已經取消了太監監軍,孫承宗又被緊急召回了北京城商議軍功封賞事宜,祖大壽無人可製得以率軍順利出關。
消息傳回北京,崇禎皇帝采納了兵部尚書孫承宗的解釋,特予恩準,並再次派遣內侍太監赴各軍鎮任監軍,監視將領的一舉一動,東廠和錦衣衛再次得到重用。
永平四城收復,遼西戰事結束,四十萬大軍陸續集結京畿,論功行賞勢在必行。然而關於勤王首功的歸屬,圍繞著西平侯沐天澤和遼東前鋒總兵祖大壽兩人,文華殿上的內閣輔臣六部尚書間各執一詞爭執不休吵了個面紅耳赤。
各方爭執的焦點就是阿敏的那顆人頭。如果沒有祖大弼擊殺阿敏一事,沐天澤自然是實打實的勤王首功,勳貴身份擺在那,誰也沒膽子貪墨他的軍功。但是有了阿敏的人頭這個變數,那就需要仔細掰扯掰扯了,畢竟這個首功的歸屬關系重大。
明朝末年的朝堂上共分這麽幾股勢力,依地緣也依出身,有吳黨,楚黨,齊黨,浙黨,東林黨,閹黨。而籠統的說,還有南黨和北黨之爭,北黨派系不多且歷來勢大,甚至閹黨中的很多朝臣也都可以歸作北黨一派。而南黨光看名字也可知派系眾多,社黨鄉黨混雜,權力糾葛相當混亂,很難將他們團結起來。
己巳之變中袁崇煥應對失措不聽從孫承宗調遣執意進城,讓甫遭大變的崇禎皇帝既猜疑又失望,最終因吏部尚書王永光等大臣的彈劾,崇禎皇帝以‘擅自議和’,‘擅殺大將’和‘市米資敵’等罪名被崇禎下獄。
袁崇煥乃是是東林黨諸人尤其是內閣次輔錢龍錫大力舉薦給崇禎皇帝的,因而趁此崇禎大興昭獄的機會,朝中其他派系諸如浙黨、齊黨以及部分閹黨開始大肆攻訐東林黨,以期盡傾東林,將東林黨徹底趕出朝堂。
而出身江浙的禮部尚書周延儒和禮部侍郎溫體仁二人則也想趁此良機謀取更進一步。周延儒盯著的正是錢龍錫次輔的位置,甚至韓爌的首輔;而溫體仁則惦念著眼下周延儒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的位置,謀求入閣。在這樣的情勢下,祖大壽作為袁崇煥的得力部將自然也就不招人待見,也因而兩人在文華殿上充當起了急先鋒,極力阻攔東林黨人為祖大壽謀求勤王首功並想要借此翻盤的意圖。
“舊時我大明軍隊中以斬殺敵首數論英雄,弊病良多,軍中多腐,常有哄搶敵首殺良冒功之事,因而談論軍功不應該只看結果不問過程!憑借一顆人頭就定首功未免有些兒戲,也恐怕傷了那些軍中真正勇猛殺敵的將士們的心啊。公道自在人心,若沒有西平侯之前連下通州,灤州,永平三座大城,其余諸將焉能奮起取得今日的戰績?西平侯在諸軍萎靡觀望之時挺身而出力挽狂瀾,臣以為應該列為勤王首功。”
五月初九的朝會上,溫體仁當先站出來侃侃而談,崇禎皇帝聽的連連點頭,兩班文武大臣中不乏善於揣摩聖意者出班附議。
之前雖然孫承宗作保,祖大壽也上書請罪,崇禎皇帝出於大局考慮寬宥了祖大壽擅自撤軍的罪責,但是他心裡卻難免梗上了一根刺,不聽調遣的帶兵大將不僅不能能治罪反而還要他溫言寬慰,每每想起都讓他倍感憋氣甚至屈辱。
無奈他不是父兄那般任性的皇帝,他深知祖家在遼東軍鎮中的威望,
他雖然可以一紙詔書就將袁崇煥下獄論罪,但是卻不能使用這樣的方式對付祖大壽。 東虜兵臨城下時足足有一萬五千遼東精銳追隨祖大壽東逃,若因他一時激憤魯莽行事而逼得祖大壽起反意投奔了東虜,那耗費了大明無數心血的關錦防線就將毀於一旦,他也將成為大明的千古罪人,這顯然是他不能忍受的。
所以他只能選擇欣然接受祖大壽的托辭,讓他繼續領兵作戰,甚至還給予他官職加封金銀賞賜以安其心。
但是隔膜已起,怎麽還有可能恢復如初?這次遼西戰事結束,諸軍都前來京師討賞,唯獨祖大壽的遼東兵卻借口錦州兵力空虛而回到了錦州駐守。盡管崇禎壓根就沒起過將祖大壽誆來京師下獄的打算,但是當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心裡依然很不是滋味,有些惱怒又有些迷茫,最終仍然借著孫承宗給的台階隱忍了下來。
善於隱忍,習慣於隱忍的崇禎皇帝自然不會時時刻刻忍耐,他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因勢利導之時,他不介意讓臣子領會到他藏於九天之上的恚怒,就好比眼下。
常年處於朝堂黨爭漩渦中的錢龍錫自然知道崇禎皇帝的示意,但是他依然選擇出言為祖大壽爭奪勤王首功,以維系東林黨人在朝堂的尊嚴。歷經幾代東林黨人的無畏犧牲才擁有的眼下這般數人躋身內閣的榮耀和清明,作為東林黨魁首的錢龍錫不能容忍這般大好局面喪於他手。如今面臨著各方的聯合攻訐,他若是不能守住祖大壽的首功,那麽恐怕在之後的鬥爭中,東林黨都要處於下風被動挨打了。
他也實在不知道東林黨怎麽會在短短一年間就落得今日這般田地,從原本的聖心眷顧到了如今的警惕猜疑。原本一開始崇禎皇帝是很信任他們東林黨諸人的,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其中尤數破格提拔了袁崇煥擔任薊遼督師。
但是經過錢謙益舞弊案和己巳之變,如今崇禎皇帝在一眾奸佞小人的挑撥之下,開始對他們有了猜疑,昔年楊漣、左光鬥等忠貞義士的遺澤已快消耗殆盡,眼下崇禎皇帝幾乎已經聽不進他錢龍錫的言語了,首輔韓爌已年近七旬晝夜操勞下最終臥病在家,眼下他一人可謂是獨木難支,但是卻仍要奮力一搏,傾盡他作為人臣的本分。
“皇上,臣以為不可,想那阿敏乃是敵酋皇太極的兄長,獨領一軍,權柄貴重。如此人物,其被擊殺自然意義重大,是我大明此次反擊戰鬥中值得大書特書的一筆。想來東虜此刻定然人心惶惶,畏懼我大明天威,此後定然不敢輕易再起事端,如此功勞,臣以為祖大壽居首功理所應當。”
“溫體仁,你說呢?”對於錢龍錫的陳詞,崇禎不置可否,偏頭問站在錢龍錫下首的溫體仁。
“回皇上,臣是文人,不通軍事,對於軍事只能是提供建議,不敢隨便插手,以免貽笑大方。”
“嗯,你說的也對。那麽孫老,這皇極殿內應該就屬你最知軍事了,你來說說,該定誰為首功?”
“依舊製, 祖大壽當為首功。”年過七旬的孫承宗慢悠悠的出列,憋了半天,最後還是冒出了這麽一句,也算是表明他對東林黨諸人的援手之意。
崇禎皇帝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孫老所言不差,不過朕上任後銳意改革,眼下軍功也不可完全依照舊製而行。誠如剛剛溫體仁所言,以敵首定軍功未免偏頗,考慮到西平侯年紀輕輕就不遠萬裡來京平亂,忠心可嘉,這首功就定了西平侯吧,祖大壽其次,倒也不算委屈,兩人都是朕的愛將!”
“皇上聖明!”
五月初十,朝廷頒發了聖旨,定西平侯沐天澤為勤王首功,官升一級,冊封其為五軍都督府左都督,特進榮祿大夫,賜蟒袍玉帶,金幣裘馬,並詔其與部屬秦良玉戚定國等人不日進京,於平台面聖奏對。
其後,吏部尚書王永光等人紛紛上書彈劾錢龍錫,備言己巳之變乃由袁崇煥擅殺毛文龍所致,錢龍錫舉薦袁崇煥,乃是招寇欺君,理應貶斥。
五月二十日,崇禎皇帝將內閣次輔錢龍錫下獄。
王永光等人乘勝追擊,又言首輔韓爌主張同東虜議和誤國,郡邑殘破,宗廟危急,不能出謀劃策提拔人才,坐視成敗,理應同錢龍錫一同貶斥。
五月末,首輔韓爌上書引疾乞骸骨,崇禎皇帝詔賜白金彩幣,派人護送其回鄉養老。
六月初,周延儒如願當上內閣首輔,溫體仁亦如願入閣,東林黨在大明朝堂的勢力再次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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