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璋見楊景宗不依不饒,又要去撿地上的棍子,急忙把他拉住:“阿叔,聽小侄一句良言相勸,今天就罷了吧。Ω小說 ┡若是有興,小侄那裡有兩瓶外面買不到的好酒,今晚我作個東道,我們叔侄把酒言歡如何?
不說還好,一說這話,楊景宗不知從哪裡氣頭上來,斜眼看著李璋:“我知道你跟永寧侯是自小長大的兄弟,他家裡釀酒的,你那裡什麽好酒沒有?地上的這個賊骨頭是他的人,你就拚命護著。徐平是侍從大臣,進士出身,讀書做官很不起嗎?一個螻蟻一樣的賊乞丐,只因為認識他,也敢到我的家裡來撒潑!李璋,我跟你說,今天誰要是敢攔著我打死地上這廝,就是我仇人,小心我的手段!”
李璋道:“阿叔,不要這麽說,萬事都看我的面子,不看我的面子,也看官家的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鬧出事情來,官家為難,太后那裡也不好交待。”
楊景宗把李璋猛地一甩:“不要用太后和官家來壓我!今天誰來了也不行!”
說完,抄起木棒,就向地上的喬大頭打去。
李璋見不是路,忙衝上去抱楊景宗。
楊景宗一腳踢開,對旁邊的衛士道:“你們這群撮鳥傻站在那裡幹什麽?還不上來把小衙內拉住!讓他在一邊好好地看,看我怎麽打死地上這渾人!”
衛士不敢違命,上來攔住李璋。
李璋帶了兩個排兵過來,一起上來護在李璋身邊。
楊景宗見李璋再不能阻攔自己,拿著棍子,向掌心裡吐了一口,就走到喬大頭身邊。咬牙切齒,棍子就要落下去。
就在這個當口,門外突然湧進來十幾個大漢,一起大叫:“皇城司欺負我們邕州舊軍,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李璋見進來的人,領頭的是橋道廂軍的魯芳,其他的全都是從邕州的廂軍和鄉兵裡挑選出來,補進三衙禁軍的。看著這些人,李璋隻覺得一陣頭大。
破人一國,在皇城接敵國國王的降表,對趙禎意義非凡。這一段時間以來,不斷從邕諒路那裡挑選堪用人才,自己在崇政殿親自接見,補進三衙禁軍裡。這些人到了京城之後,賞賜不斷,升遷也快,是一股小勢力,高大全不過是最突出的那一個罷了。
三衙禁軍與官場上的官僚不同,甚至與地方上的廂軍、蕃兵也都不同,他們是職業軍隊,從五代時候起就流傳下來的傳統,世兵世將,近親繁殖特別嚴重。突然有這麽一股勢力加入進來,還比其他人更受到重視,自然而然地就被人排擠。
這些人不是廣南人就是福建人,千裡迢迢來到京城,遠離家鄉,水土不服,本就是各種不愉快。再加上被同僚排擠,每人都有一股怨氣。徐平此時不管軍了,要避嫌疑,不能夠給他們出頭,他們處於群龍無的狀態。也就是趙禎看重他們,待遇給的優厚,算是一種安慰。
今天這些人裡也有在甜水巷尋歡作樂的,偶然得了消息,有人一鼓動,這怨氣就作了出來。喬大頭和陳老實當年只是在邕州養著的閑人,平時沒有人注意他們,直到跟交趾開戰,為了提振士氣,這兩個幾十年前進攻交趾的老兵和後代才又被推了出來。陳老實憋著氣要一雪幾十年前的恥辱,雖然沒有參加作戰,卻一直作為向導在隊伍的最前面,是第一批進入升龍府的,徐平還特意表彰過,很多人都認識。
交情是沒有人跟喬大頭有交情,他整天渾渾渾噩噩,也跟人相處不來。但那又怎麽樣?如今離鄉萬裡,這就是自己人,這些邕州老兵就是要給喬大頭出頭。
楊景宗一個街頭無賴,靠著族妹得寵一路升上來,這些有戰功在身的老兵怎麽會瞧得起他?既然是這廝無理在先,那就把事情鬧大,讓人知道自己這些邕州來的兵不是好欺負的。有皇帝在後面撐腰,只要掌握好分寸,皇城司又怎麽樣?
見到一二十個大漢如狼似虎地撲進門來,楊景宗被嚇了一跳,酒醒了一半。街頭閑漢最習慣的就是欺軟破硬,你越是忍讓,他便越是囂張,你要敢亮刀,他就會扭頭就跑。楊景宗多少年也改不了這脾性,不由自主地就把手裡的棍子放下了。
圍著賭錢的那些武官,大多都是三衙裡的世家子弟出身,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邕州新近補進三衙的。他們平時就看這些人不順眼,一群邊疆來的蠻子,憑著運氣得了些戰功,到京城裡來搶他們的晉升機會,搶他們的賞賜。竟然還真以為自己是百戰強兵了?真真是笑死個人!自己這些人,有多少是祖輩就跟著太祖東征西討,南征北戰的,豈是這些人能夠比得了的?
殿前司的諸班直中,功臣勳舊子弟,大多都是在內殿直,邕州來的人,大多都在散員班。其他班直中也有,但以這兩個班直最為集中。散員是從各州軍招募的武藝高強,勇力絕倫的人員,在軍隊中都沒有背景。以前他們沒有核心,時常被人欺負,邕州這些人來了之後,漸漸團結起來,平時與內殿直矛盾不斷。
殿前司雖然人少,但在皇宮當值,是離皇帝最近的人,地位卻高。當年徐平手下的數萬大軍,也不過補了幾十人入諸班直,就是這幾十個人,已經是不小的勢力。
見楊景宗被來的邕州舊軍的氣勢懾住,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個叫蘇正元的武官長身而起,朗聲道:“你們這些邕州來的蠻子在地方上野慣了,沒半分規矩!楊太尉勾當皇城司,是什麽身份?你們也敢明火執仗地闖進他家裡來!真真是反了!”
魯芳冷笑道:“原來這是楊太尉家裡!京城裡誰不知道甜水巷是什麽地方?你們這些人在這裡公然聚賭——”說到這裡,又指了指一邊幾個衣衫凌亂的婦人,“光天化日之下還如此不檢點,任誰進來,都不會當成什麽正經地方!原來楊太尉,平時就是做這種營生嗎?今天還真是開了眼界了!”
蘇正元惱羞成怒,厲聲喝道:“你是什麽人?一個廂軍,也敢來管皇城司和三衙禁軍的事情?怪不得你身邊的那些人沒出息,天天就跟在一個廂軍屁股後邊!”
“天下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廂軍怎麽了?當年在諒州,爺爺曾經一炮打死了交趾大將黎奉曉!你是個什麽東西,敢來說嘴!”
蘇正元這些人最煩的就是邕州來的人動不動拿著自己當年的戰功說事,這是自己人這些人的短板。一聽魯芳今天又提,便不耐煩地道:“交趾蕞爾小國,隨便吹口氣也就滅了!也就你們這些蠻子,沒有見過世面,好不容易瞎貓撞上了死耗子,撿了些戰功,天天掛在嘴上!若是用我們這些禁軍前去,傻子做主將也能打贏!”
魯芳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指著地上的喬大頭陰森森地說道:“地上被你們打的這個人,本是河東路並州人氏。他的父親,本是禁軍,太宗皇帝時征討交趾,出師不利,流落嶺南。你剛才說的話,是指斥太宗皇帝嗎?”
蘇正元一時忘了太宗時曾經征討過交趾,結果大敗而回。只顧說得順嘴,被魯芳抓住了話柄,嚇得把嘴巴緊緊閉上,再不敢說一句話。
魯芳踏前一步,彎腰問地上的喬大頭:“大頭,你有沒有事情?傷得重不重?”
喬大頭動了動身子,從嘴裡吐了口血出來,高聲道:“哈哈,這廝終究是打不死爺爺!但凡留得我一條命在,早晚要你好看!”
楊景宗貴為國戚,位至皇城司的副主官,竟然呆立一邊,什麽也說不出來。
太祖皇帝一生不知經過多少大戰,以戰功在後周做到殿前都檢點。熟知軍事,知人善任,太祖時候的管軍大將,多是能征善戰之輩。
到了太宗登基,本來沒有打過什麽仗,軍事才能更是一般,偏偏自視甚高。凡大將出征,太宗都畫陣圖,授方略,事事過問。最離譜的時候,將軍帶兵打仗,太宗會授給一條一條妙計,告訴他們遇到了什麽事情拆哪一個,到了什麽地方拆哪一個,頗有諸葛亮錦囊妙計的風采。可惜他既沒有諸葛亮的才能, 實際上諸葛亮也不可能這樣做,只有對軍事一竅不通的門外漢才會動這種歪腦筋。
從那個時候起,帶兵大將就一年不如一年,一個不如一個。宋朝人就已經看得清楚,說太宗時候,但凡有點本事的,都受不了在這種人手下帶兵。反過來能夠在他手下帶兵做下去的,只有怯懦無能之輩,只要聽話就好。所以太宗朝的大將,基本就是他的藩邸舊臣,除了一個可靠放心,再沒有一點長處。
真宗延續了父親的這個毛病,提拔起來帶兵的,都是自己的東宮舊臣。打仗他們是不能打的,貪汙腐化,拉幫結派倒是一個比一個厲害。最後越演越烈,以至於楊延昭幾個人在邊疆多立戰功,有人薦他們入三衙管軍,真宗竟然說我讓他們在邊關是為了他們好,讓他們到京城裡來,別人會排擠陷害他們的。
管軍帶兵的無能,在軍隊這種地方,便就沒有威信。從真宗澶淵之盟後,禁軍裡面以下凌上,士卒跋扈不服管教已經司空見慣,只知道聽話的主官想管也管不了。
特別是太宗還有意縱容這種事情,以起到用小兵牽製上司的目的,好讓自己牢牢把握住軍隊大權。這樣的軍隊,軍紀已經是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