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迎面吹在臉上,沒有絲毫的涼意,帶著清新的草木氣息。春天來了,如同大花園一般的洛陽城到處都是桃紅柳綠,鶯歌燕舞。
賞花而回的徐平看著路兩邊,見依然還是有些冷清,對楊告道:“天氣暖起來了,市面上怎麽也沒見熱鬧?反倒比冬天的時候還差了些。”
楊告笑道:“那是自然,年前可是有幾萬京東災民在城裡呢!現在那些人大多跟著王拱辰去了營田務,剩下不足萬人,也被都漕安排到了城外去,哪裡還有那般熱鬧。”
這倒是實情,到了春天忙耕種的時候,王拱辰早早就把人都接走了,他那裡可是一刻都耽擱不得。農業不比其他,一過了季節,就要荒廢一年。留在洛陽的,也都編進了各個新建的場務,因為要挨著水渠,自然都是在城外。至於洛陽的本地人,一年又能增加多少?
有地的地方沒有人,有人的地方沒有地,這個年代還真是難兩全其美。
回到轉運司衙門,早有公吏上來稟報:“都漕,現有唐州方城知縣李覯,有事稟報!”
徐平聽了,忙讓公吏把李覯帶到自己長官廳的會客花廳,又對楊告道:“這個李覯不比別人,與我多年相識,不必拘禮,我們就不回去換公服了。”
說完,與楊告一起到了小花廳。兩人剛剛坐好,李覯便由公吏帶著,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向兩人見禮。徐平讓李覯坐下,吩咐公吏上了茶來。
喝過了茶,李覯拱手:“都漕、副使,下官前些日子得了整修由河南府到鄧州道路的差事,最近有了些眉目,特來稟報。”
徐平笑道:“剛才回來的路上,我還跟楊副使說起此事呢。現在正是春忙時節,雖然不能征發差役,但還有廂軍可用,能做的事情不妨先做起來。”
“都漕說的對,下官前些日子去魯山和南陽兩縣,他們也都說這個時節民間不宜征發徭役,無論如何要等上一兩個月。依下官的意思,那一段的道路先放一放。”
河南府到鄧州的南下大道並不走方城,而是過了汝州之後到魯山縣,過三鴉口走魯山關到南陽縣,這也是江漢一帶勾通中原的古道,春秋戰國時期楚國逐鹿中原的要地。之所以派不在沿途的李覯去主持,一個是為了不過多考慮地方利益,更好一協調,再一個也是徐平給李覯展示自己的機會。知州的獨立性強,而且地位高職權較大,轉運使司是不好隨便調派的,通判和知縣用起來就相對容易。
聽了李覯的話,徐平想了一會道:“也不能全部放下,沿線的徭役可以先不征發,但要派橋道廂軍去先把道路勘查好。包括路線,要用的人力物力,都先要有規程。過不了多少日子就要發桃花水,雖然北方雨水不多,但也不能掉以輕心,早作準備總是好的。”
李覯應諾,把事情記了下來。現在能夠動用的廂軍,除了魯芳手下的橋道廂軍,還有每州都有的壯城、牢城等指揮。壯城是專門修築、維護城牆的,牢城自然就是配軍,別的州軍發配來的囚犯,也是平常人口中的“賊配軍”。因為只有牢城廂軍是充軍發配來的,每州都有,算是固定編制,其他的無論禁軍廂軍都不屬於“賊配軍”的范疇。
這些人力,如果安排好了,先把路線勘查清楚,得出大致的勞動量還能做到。
說過這些,徐平又道:“西京城周圍,新安到澠池間多煤礦,采了可以沿谷水而下,順水路運到城裡來。惟一就是缺鐵,近一些出鐵較多的,只有汝州的寶豐,先前建的鑄小鐵錢的錢監也在那裡。魯山到南陽的道路可以暫時先放一放,
洛陽到寶豐一段卻必須盡快修築起來。新的場務不管用多少,總是缺不了鐵的,不能耽誤了。”李覯應諾,仔細記下。這一段相對山都不高大,沿途人口也密集,駐軍也多,人力還算充足,提前開工是可以的。徐平對楊告道:“先秦之時,自管仲為相,齊國富甲天下。因為其不僅有鹽鐵之利,更重要的是貨殖四方,聚天下之財。惟有道路修通,商賈來往方便,互通有無,才能真正聚起財來。如果天下百姓,僅僅是自耕自食,家無余財,這道路便就沒有用處。但那樣天下能稱富足嗎?最少最少,除了稅算田租,還要種三年有一年積蓄,才能抗得到天災。而一旦有了剩余,便就要互通有無。不然再是有用的東西,找不到人使用,最後無非是朽爛不堪用,有等於無了。我們在洛陽城建新場務,通四方的道路便就馬虎不得,不然的話我們東西造出來,卻不能運出去賣掉,新場務又有什麽用?”
楊告道:“都漕說得是,沒有道路,一切終究是無用。現在有洛河汴河通京師,有黃河通關中,惟一缺的就是南下大道,李知縣擔子著實不輕。”
重農抑商的基礎就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能夠自足當然不需要交換,如果有了剩余官府征走就是,不需要你去售賣互通有無,商人當然就是無用的。這是法家的思想,秦國用之一統天下,從此也就成了天下的主流思想了。
商品經濟的基礎就是生產者除了滿足自己的基本需求之外還有剩余,這些剩余之物才需要交換,才需要商業。等到發展到一定程度,便就開始社會分工專門生產這些用於交換的剩余物資,自己需要的去交換就是。到了商品經濟這一步,經濟中心首先要求的就是商業交換方便,交通必須發達,洛陽現在急需的就是打通與江漢水系的聯系。
這一帶的河流不少,但由於地形關系,有黃河、淮河和漢水幾大水系,河流之間的貫通相當複雜。伊水離著汝河並不遠,但一個屬於黃河支流,一個屬於淮河支流,想聯起來便就涉及到跨流域調水。黃河水系的水怎麽敢外調?一個引洛入汴還要用汜水在中間隔起來,盡量使用山洪等等蓄水,並不敢把洛河直接引到汴河去。
向南汝河的支流離著白河的支流也不遠,千年來一直有政權想把兩者聯結起來,便就是太宗時最後一次大規模動工的襄漢漕渠,最後以失敗告終。這聯系的是淮河與漢水兩大水系,利處自然巨大,但同樣是跨流域,工程艱難,後患也多。
徐平已經放棄了這種跨流域的運河工程,中間沒有調水湖泊,運行成本大,一不小心還遺禍子孫。最後還是決定由各水系發展內部水運,關鍵的地方用陸路聯結,這便就是李覯現在正修的道路,把黃河、淮河、漢水三大水系用路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