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堯佐大張著嘴巴看著前方,那塊形成小峭崖的巨石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一堆碎石。
“這是——這是火藥炸的?山都碎沒了?沒了——”
陳堯佐喃喃道,轉身看著徐平。
徐平道:“是啊,火藥能夠開山碎石,炸掉一塊巨石並不算什麽。只要使用得當,采石並不是什麽難事。”
“不難,不難,有了這種神物,把這廣武山平掉,又有何難!”陳堯佐清醒過來,一邊說著,一邊當先跨出去,到前邊亂石堆裡仔細觀看。
徐平急忙帶人跟上,口中道:“相公小心,亂石遍地,千萬看好腳下!”
陳堯佐是個急性子,哪裡顧得上那麽多?在亂石堆裡踉踉蹌蹌,東走西看。一邊的橋道廂軍兵士看見,忙上前護住。
看了一會,陳堯佐對跟上來的徐平道:“這樣一炸,開出來的山石,隻怕要一指揮的人忙上一年,還未必有這麽多!”
徐平笑道:“其實沒有那麽神奇,只是碎石都浮在了地面而已!火藥雖然威力巨大,還要有人用得好才行。魯芳他們這些橋道廂軍,常年用火藥開山修路,才有這個效果,換了人來,說不定只是聽個響而已。真正采石,還是要搞清楚山石走向,配合上火藥,才能夠收到奇效。器物再工,還是靠人來用。”
陳堯佐點頭:“說的不錯,不會用,火藥也只是個煙花爆竹。”
說完,把魯芳叫到身邊,詳細問了他的姓名籍貫年齡以及出身,對徐平道:“徐龍圖你對自己手下的人過於苛責了些,似這等人才,又有戰功,如何還在廂軍裡?等過兩日我上到奏章,把這些橋道廂軍隸進禁軍中去,錢糧衣料一應遵照上軍發放!”
徐平苦笑著搖頭:“相公,他們這些人是能乾,但是要用來修橋鋪路的。多發些錢糧我一直在想辦法,只是隸入禁軍,還是罷了。三衙的管軍大將,朝廷裡有幾個人能夠說得上話?到時候他們舒泰了,修橋鋪路卻沒有人做了。”
“也有道理,此事我們以後再議,總不能苦了這些人。”
別說現在不做宰執了,就是以前在政事堂的時候,陳堯佐也管不了三衙禁軍。作為廂軍,不管是政事堂還是三司,還是地方官府,都可以調動他們,讓他們做事。一旦作為禁軍隸到了三衙之下,就再難以調動了。別說他們,就是樞密院也輕易調不動禁軍。
三衙的八位管軍大將,地位類比宰執,俸祿還要高過宰執一截。最頂級的三帥,地位與樞密使等同,就是見了宰相,也不過是橫杖唱諾,不用行禮。這幾個人,除非是有皇帝支持,不然宰相也拿他們沒辦法,他們手下的人哪裡是隨便能用的。
樞密院管的是軍政,並不掌管軍隊。如果以徐平前世來比,樞密院不過是有一部分四總部中的總政、總後、總裝的權限,最核心的總參的權限,是在三衙的。所以樞密院越到後期越是傾向於文職官員,因為他們做的就是文職的工作。而三衙一直是被武將牢牢把持住的,歷史上直到靖康國難,禁軍完全崩潰,三衙管軍大將的地位才喪失。而到了那個時候,禁軍已經與廂軍一樣,淪為非正規軍了,三衙被新的管軍體系所代替。
正是因為如此,徐平也知道禁軍的待遇高,但從來沒有動過把魯芳等人歸入禁軍行列的念頭。那樣一來,這支隊伍就完全脫出了自己的掌控,要做類似的建設工作,就必須重新培養一支隊伍出來。他寧願通過其他途徑,給這些人一些補償。
陳堯佐看過了炸出來的碎石,明顯有些興奮,對徐平道:“龍圖,我們回去商議。”
吩咐人把現場收拾一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意外,徐平一行下了廣武山。
到了三皇廟,在大銀杏樹下坐定,不等茶上來,陳堯佐便興奮地對徐平道:“既然手中有火藥這種神物,在廣武山采石便就易如反掌!——對了,現在這些橋道廂軍手中的火藥多不多,用起來貴不貴?”
“貴——還是有些貴的。相公知道廣備攻城作一直造火藥,現在的火藥與以前的火藥價錢差不多,還要便宜一點。至於數量不用擔心,盡夠使用。”
不把火藥大規模地用於戰爭中,實際消耗不了多少,廣備攻城作產的每年都有很多富余,徐平還怕受潮將來用不了呢。以前產的火藥都是用來放煙引火,不怎麽怕受潮,現在可是不同了,一旦受潮便就要重新加工。
“好,以前那樣的價錢哪裡算貴?”陳堯佐搓著手道,“既然手裡有足夠的火藥,便就依龍圖先前所說,在廣武山就近采石。至於人手,從賈谷采石務調一些來,再從四州的民夫中調一些來,足夠用了。龍圖,我在想,如今石料充足,築的大堤便就可以用大石護起來,比原來夯土可是結實得多。你覺得如何?”
“如此自然是好, 只是用的人力和時間可是要長一些。”
“四州的民夫都調來了,不怕人手不足!”陳堯佐一揚手。“調這麽多人來,如果我不把堤修得好一點,如何向其他人交待?下邊木龍,後邊夯土築堤,上面用大石護住,就是這樣定了!有木龍殺水,堤築得寬一點,結實一點,最少要保幾十年不壞!”
徐平道:“如此自然是好,只是相公要辛苦一點。”
公吏上了茶,陳堯佐喝了一口,朗聲道:“我雖年過七十,便身體強健,這點辛苦又算得了什麽!廉頗八十依然能夠上陣殺敵,我修河只是小事!對了,我聽人說,徐龍圖以前在邕州的時候,曾經廣築道路,當地人深蒙其利。那些路都是下用大石,上面用小碎石子覆蓋,可行大車,不留車轍,多年不壞,人稱‘徐公路’,不知是不是?”
徐平笑道:“我們為官作吏,只要真能造福方,百姓便就多年不忘,便就如人稱相公當年修的堤為‘陳公堤’。其實真正說起來,相公修的築保了地方百姓幾十年安寧,我修的不過就是道路而已。那些路確實是可以行大車運重物,不怕碾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