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這種材料,講究起來非常講究,輕輕松松就能做到天價。不說指定什麽樹多少年份的木材,就是一道上漆,歷史上宋徽宗時重修洛陽宮殿,把洛陽周圍能挖的古墓幾乎挖了個遍,就是為了有足夠的骨灰調灰漆。
但若是不講究,那就非常的廉價。比如農村做農具,棗木、梨木已經是極好的,榆木和槐木也是好材料,甚至連清漆都省了,要多便宜有多便宜。
徐平製這些馬車驢車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賣錢,而是要向京西路各州縣提供大量且足夠廉價的運輸工具,以支撐下年必要的大量貨物運輸。所以這裡用的木材都是很便宜的,除了關鍵零部件,都是用農村常見的榆木、槐木、柳木等等,最便宜的則用能找到一切合適雜木。當然京西路桑木和柞木也是不錯的木材,而且數量不少,但那要用於養蠶,就如官方不能公開吃牛肉一樣,這些木材除非用於軍備也是不能使用的。處理則只是進行簡單的蒸煮,關鍵地方才在最後泡一遍膽礬水,一般部位就直接做成品了。
看著外面大道上停著的成品車輛,都是黃白的顏色,連道清漆都沒有上,楊告心裡暗暗搖頭。徐都漕也太過不講究,這樣的車子有多少人肯買?
進了車間,就發現這房間很大,延綿很長,到了後邊基本就是成品板車了。
徐平前世在工廠轉的時間不少,自然會把流水線的概念用到現在的場務之中,雖然這個年代沒有石油煤炭的動力,要打不少折扣,整個車間還是有流水線的格局。
一到車間,看著的公吏急忙過來行禮。
徐平道:“你把差事先交給其他人,陪著我們走一走。楊副使有什麽不清楚的,你給講一講。還有,吩咐各工頭,隻管照常做事,不要亂了分寸。”
公吏應諾,去按徐平講的安排。
這裡的管理還是跟開封府的新場務一樣,實行雙軌制。管理的公吏是轉運使司衙門派出來的,大多來自三司,也一部分是本地招募之後培訓的。公吏們負責日常的後勤以及采辦等諸雜務,當然帳目也是他們在掌管,日常的生產管理,則由各級工頭負責。
工頭和工匠都是從社會上招募的,用這個年代的話講,就是和雇。他們跟公吏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編制,領的是場務發的工錢,而不是俸祿。他們工作的穩定性不如公吏,但所得報酬的彈性較大,生意好了可以發賞金,包括各種補助都可以由場務決定發放。所以在這些場務裡,明面上的收入,工頭一般都是高於公吏的,很多也高於監官。
這種雙軌制是這個年代官營工商業機構中的普遍采用的形式,不管是城市裡的酒務和店宅務等,還是邊遠地區的礦場鹽場等,都是照此辦理。只是相對來說,位於城裡的機構管理相對嚴謹公平,而邊遠的鹽場礦場監官的權限極大,一旦與公吏勾結起來,會對做事的工匠壓迫得極為嚴酷。
對於官營企業,這種管理模式算是比較合理的,徐平並沒有進行改變,而只是想方設法加強監管。還是那個老問題,三司要有非常強大的審查能力,才能管好這些。
那公吏交接了差事,回來複命。
徐平對楊告和種世衡道:“我們到這房子的那一邊,從頭看起。”
幾個人沿著旁邊行走的道路,一直向車間的盡頭行去。徐平對種世衡道:“這些做工的地方,什麽人從哪裡走,空手怎麽走,帶東西怎麽走,都有規矩。你看,這地上都劃得有線,
一步都不可以走錯了,我們走在線內,是因為這裡本就是留出來走人的路。”
種世衡左右看了看,果然發現這偌大房間裡面都用顏色劃分成了一個一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有自己的功用,絲毫不亂。
看罷,種世衡讚歎道:“都漕果然是帶過兵的人,這場務裡就跟軍營一般,做什麽都有規矩。下官幼年時也讀過兵法,對這些倒不陌生。”
“說得不錯,管理場務倒還真跟管理軍隊有些相像,最重要的就是守規矩。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該做的事情要怎麽做,都有明確的規例,絲毫不能亂來。你讀過兵法最好,就把場務當成軍營來管,只是把軍裡的規矩改成場務的規矩就好。”
工廠本來就是半軍事化管理,在徐平前世,只有程度的不同,而沒有放任的。而且越是正規化的工廠,軍事化的程度越高,紀律也向著軍紀看齊。訓練有素的工人是最好的兵員,便就是因為他們習慣了軍事化的管理,紀律意識和服從意識遠強於農民。
此時大量的官營場務使用廂軍,也是這一點的體現。雖然與禁軍相比廂軍不是作戰部隊,軍紀不嚴,但到底是受過訓練實行軍事化管理的,相對適應大規模地協作。
現在新開的場務裡一切都井井有條,是因為災民感激這一次的新生機會,有去年冬天的士氣加成在。至於以後,當把這種生活當成理所當然,心態會發生什麽變化,徐平就管不過來了。感激不能當飯吃,熱情總會消退,慢慢被生活中的柴米油鹽消磨掉,場務的管理終歸還是要由完善的制度和合格的管理人員來完成。
不管是合格的工人,還是合格的管理人員,都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時間的沉澱。徐平所用做的只是指明方向,不要把路走偏了,他不可能管到方方面面。
一路邊走邊談,不知不覺就到了這巨大車間的盡頭。
這是集中的車輛零件加工區,幾乎所有的零件都在這裡完成。楊告和種世衡這才發現這新場務的特別之處,跟他們以前見過的工匠作坊完全不同。雖然做工的是這個時代最普通的工匠,用的這個時代最簡單的材料,工具也是常見的工具,生產方式卻凝聚了千年的智慧。實際上真正意義上的木匠,這裡也都沒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