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北風掠過蒼莽的大地,撲到洛陽城,一下子漫過低矮的城牆,撲到了城裡。』』天』籟小說⒉洛河岸邊的楊柳早已經落光了葉子,風吹著光禿禿的枝條,出嗚嗚的呼嘯聲,不時撕扯下細碎的柳枝來,鞭子一樣狠狠地抽在地上。
王拱辰一腳踩在冰碴上,使勁跺了跺,對身邊的徐平道:“這天,真地凍起來!”
“是啊,凍起來了,可該乾的活還是得乾。”徐平迎面向北,任憑寒冷的北方吹在自己的臉上。“開春以前,各處水壩的堤岸必須修好,不然到時冰雪一化,到處泥濘,就沒有辦法動工了。對了,你營田務的溝渠也是一樣,可千萬不要等開暖了再整治。”
王拱辰道:“整治得差不多了,現在就是缺人住的地方,還有各處道路。這幾個月我從荊湖路又招了不少人,說起來你不信,還有不少蠻人自願到營田務做工呢。加上這裡修河的幾萬人,今年京西路的營田務說不定能招進十萬人來,頂上一州之數了。”
徐平笑道:“人越多越好,等到你營田務治下人過百萬,你這提舉營田務可就相當於一路長官了。要是真比起錢糧,說不定你還是最富的一路。”
王拱辰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這活呀,雲行剛開始薦我去的時候我心裡還嘀咕,以前的營田務都是知州知縣派個公吏去主持,連個選人都不舍得。好壞我也是狀元出身,騎禦馬遊過天橋的人,怎麽去做個吏職?好在知道你絕不會害我,咬著牙去了。這一年做下來才知道,這活計不簡單,學問大著呢!”
“世間的事,只要用心去做,事事皆學問,君貺你悟了!”
王拱辰大笑:“哈,哈,哈,我又不是老和尚,哪裡來的悟不悟的!不過,這一年營田務做下來,我是知道了糧草怎麽從地裡出來,也知道了怎麽才能夠出得更多。不是我在這裡誇海口,再做上兩年,每年的六百萬石漕糧,營田務就可以提供出來!”
徐平看著王拱辰,搖了搖頭:“你還是在誇口吧,一畝一石,那可是六百萬畝!一夫耕一畝地,就要整整六萬人,再加上營田務的人員損耗,要翻上一番,十二萬夫啊,可是比河南府還要大得多。更要說營田務下還有棉田牧草,你這相當於幾大州的人口了。”
王拱辰連連擺手:“雲行,你也太小瞧了我!今年,營田務屬下的田地,一畝要過二石之數,絕不能少了!就是加上各種棉田牧草葦蕩之類,也只要十幾萬戶就好!”
“十幾萬戶,也不容易了,京西路相當於幾個州了。”
王拱辰嘻嘻一笑:“營田務招起人來,周圍的州縣人口必有逃移,我可是來者不拒。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怨不得我。”
“那是你的本事,自有州縣主官受罰,我管了幹什麽。不過,明後兩年京西路的稅賦差役估計也會減少,你也未必能招到多少人。”
王拱辰微微一笑,根本就不向心裡去。別說是京西路,現在他的營田務在開封府和京東路之間,從這兩個地方就招不了少人,京西路百姓過得比那兩個地方差得遠呢。
看著疏浚乾淨,被挖深了的河道,王拱辰道:“這樣多好,再是大水,也不會衝到岸上去了。這閑下來的河灘,修整修整,可以為草市,讓百姓在這裡買賣。這樣利國利民的好事,怎麽歷任漕使和河南府都不乾,非要等到你來了才動手。”
走到河邊,看著河道裡遠低於岸邊的河水,徐平歎了口氣:“你哪裡知道,
為了整修洛陽城裡的河道,費了多少錢糧,多少人力!要不是剛好有京東的災民,剛好你那裡能夠借出糧來,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王拱辰踩在河邊的冰碴上,不住地跳來跳去,像個孩子一樣,對徐平道:“說起借的錢糧,我可話說在前面,來年連本錢帶利錢,要一起清掉的。我也要做帳,不能長時境掛在這裡,朝廷那裡不好交待。”
徐平微微一笑:“你營田務的地是在京西路開荒,說好了大家分成,欠的錢糧從你該給地方的裡面扣就是,你擔心什麽?”
王拱辰連連搖頭,再不理徐平。這明擺著是耍賴,要空手套白狼嗎。
兩人靜靜地站在岸邊,迎面吹著凜冽的寒風,好久都沒有說話。
一年的時間,王拱辰再不是那個館閣裡讀書的愣頭青狀元,營田務這一年,他做出了成績,也實實在在地鍛煉了自己。或許他還缺乏官場裡的摸爬滾打,對政治有些懵懂,有時顯得天真,但處理具體的政務,已經強過這個世界的大多數官員了。
人都是磨煉出來的,只要咬緊牙去摔打,總能迎來自己的一片天空。
過了很久,王拱辰才歎了口氣:“這一個冬天,你在洛陽城裡下了偌大的功夫,花費了無數的錢糧和人力,雲行,若是到了秋天結不出果實來,可就——”
徐平拍了拍王拱辰的肩膀,緩緩地道:“我知道,我自己挑了千斤重擔上肩,就一定要做出個名堂來!人哪,有的時候就要壓一壓,真地天不遂人願,大不了從頭再來。最少自己做過了,以後不後悔!”
“唉,也不知道你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徐平默然。因為他有前一世的記憶,知道過不了幾年,西北的黨項就要反了。即使贏了,那一場戰爭也會改變一切,天下大變,多年的積弊會一一浮上水面。自己現在不進行力所能及的改革,就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了,不甘心啊。即使這次真地出了意外,自己大不了自請到西北戍邊,慢慢等待機會再來過就是。但在這之前,一定要試一試,不管怎麽說,還是自己的贏面大。而一旦成功了,就是自己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回報。
看見遠處魯芳和種世衡過來,徐平對王拱辰道:“走吧,你帶走的人少,這次由著你先挑。不過說好了,必須是整隊挑走,連帶家人,不許打散現有的編伍。”
“我明白,你讓我打散我還不願意呢!”
王拱辰的營田務是以徐平在邕州的蔗田務為藍本,他當然知道組織架構的重要性,讓他把人員打散,自己回去再重新組織,不知道要多花多少功夫。
洛陽城裡的河道整修完成,人員也要分流。王拱辰要七八千人提前到營田務開的荒地去,做各種基建工作。還有一萬多壯夫隨著魯芳去汜水縣,對剛修起來的大壩和河道進行加固,並進行精修。汜水到鞏縣的沙口這一段既是引洛入汴的重要水道,也是一個規模巨大的水庫。夏秋把附近山裡的洪流截下來,防止新開漕渠的水位暴漲,到了冬春水少的時候則向漕渠放水,以補充洛河來水的不足。
這麽大的工程,需要的人力不比陳堯佐新挖的河道少,但路途近,不起眼,隻好掛在徐平自己名下,讓魯芳和種世衡等人具體在那裡做事。
沒辦法,誰讓這個年代人們的眼睛都盯著裡程長短,河水多深呢,至於蓄水量和開挖土石方量這些,大家還不習慣去關心。
等到了春天,這所有的工程完成,京東的災民會最終分成兩部分。一大半隨王拱辰去營田務,開荒種地,剩下的一小半則補充進洛陽城裡新開的場務裡面,成為工人。等到了秋天,新開的荒地裡采摘了棉花,便就送到洛陽城裡紡紗織布,通過三司鋪子運銷到各地。
由於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徐平把這一切規劃得非常緊湊,時間幾乎沒有余量。這是他以前做事盡量避免的,現在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只要這個系統完成第一次循環,產生的巨大的利益就會形成慣性,再也無法阻擋。
魯芳和種世衡走上前來,見過了禮,道:“都漕,修河的人都已經回到了住地,安頓好了。要抽調哪些人,還是早做決定,讓剩下的人早把住的地方修整。”
徐平指了指王拱辰:“已經跟君貺說好,這次由他先挑。今天等他挑罷了,你們兩個再挑去汜水縣的人手。張大有那裡我已經吩咐過,會給你們便利。”
魯芳對王拱辰道:“既然都漕如此說,提舉那就請了。”
王拱辰哈哈一笑:“恭敬不如從命!”
魯芳又對徐平道:“都漕,汜水以下河道已經大致開挖完成,陳相公帶著民夫在那裡做些善後的事宜。清河廂軍閑了下來,屬下的意思,是讓他們也到汜水縣去幫忙。”
徐平點頭:“就是如此辦!等到河道修好,清河廂軍本來也要從舊汴口移往汜水。那裡的河道本就是他們看管的地方,去幫忙整治是理所應當。等回去,轉運司便就行文。”
“還有,先前從賈谷山采石務調了一些囚犯到廣武山采石,如今已經完畢。先前說好了的,這些人做完這些活計,就地開釋。陳相公讓我催一催,轉運司和提刑司的公文盡快行下去,不要誤了那些開釋的囚犯回家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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