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迪和陳堯佐以身體疲勞為由在徐平白沙鎮的莊子上歇了下來後,趙禎對朝裡的人事變動也就停了下來。倒不是怕李迪和陳堯佐如何,而是趙禎知道要適可而止,將來做事的是那些人,真得罪了對他沒有半點好處。
李迪和陳堯佐代替呂夷簡和王曾兩人主政事堂,陳執中從三司卸任,入政事堂為參知政事,與晏殊一起代替宋綬和蔡齊。徐平以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入主三司,成為立國以來最年輕的三司省主。
樞密直學士位於龍圖閣直學士之上,定額實為六員,實任的除了備顧問,還要在崇政殿朝會時侍立,帶職的則與其他館閣帖職一樣。而此時的天章閣最高為待製,直學士和學士均未設。樞密直學士再進一步就是龍圖閣閣學士甚至是殿學士,不能循資而升了,必須有特殊的因由才能升上去。一般來講龍圖閣學士是翰林學士的兼職,或者翰林學士改任別的差遣所帶,其他官員升上去非常罕見。樞密直學士、龍圖閣學士和資政殿學士及文明殿學士,均為正三品,班位依次升高。資政殿學士一般為去位的宰執官所帶,文明殿學士則是為了優寵老臣,還有一個作用便是為了酬軍功,可以靠軍功升上去。
諫議大夫是跳出郎中和員外郎兩省官的漫漫長途的第一個官職,依門下省和中書省隸屬之別分左右,右諫議大夫為中書省官。當然這個年代隻表示官品,不是實職,左右只是表示晉升路線,並沒有實際意義。左右諫議大夫、左右散騎常侍、門下省給事中和中書省中書舍人,這幾個官職稱為大兩省官,再向上就是六部長貳,一般要為宰執才帶。
明白了這些,便就明白了徐平到了這一步之後能夠升到什麽官上去。要麽就是三司使做得好晉升宰執,因為只有三司一個中央衙門的履歷,並不容易。另一條比較可能的路線是依靠軍功,因為更容易的詞臣路線徐平做不來,禦史台因為他與趙禎比較密切的關系也很難。其他職位,就是要麽兼任要麽降級了,對於資歷沒有重大作用了。
大除拜要給草製的翰林學士的潤筆數目相當可觀,一般不會下於千貫,再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人員的賞賜,一次這樣的升官對家底不厚的官員就是次考驗。當然只要穩穩做上兩年,到手的俸祿就足以把這個窟窿填上還有余了,再加上因為身份帶來的其他收入,不可能升官還虧本。因為來得匆忙,李迪和陳堯佐的身上都沒有帶什麽錢,家裡面也沒有準備,都是先從徐平這裡預借,後邊慢慢償還。
徐平的官、職和權三司使公事的敕令出自舍人院,再到製敕院製敕,還有專門的人來發,每經一道手便就多一份賞錢。不過比起大除拜來,數目不值一提。
這是這個年代的陋習,從中進士交謝恩銀開始,每升一次官便就出一次血。大家便就這麽痛並快樂著,一步一步地向前挪。離開莊子時徐平讓呂松把莊裡的輕貨寶物全部取出來,就是做這個用途,作為京城數得著的富貴人家,出手不能小氣。
這種時候也沒有什麽重要的朝政,大部分的衙門都在交接公事,除了第一天例行公事地入宮向趙禎謝恩,剩下的幾天下朝後都有親朋上門道賀。徐平每天飲酒至醉,算是體驗了一回紙醉金迷的感覺。職到密學,官到大兩省,差遣到四入頭,這每一項對官員來說都是巨大的跨越,認識不認識的紛紛湧上門來。而且三司掌管著京城大量的職位,什麽各種園囿各種場務的有油水職位,都是有門路的子弟緊盯著的,自然要到徐平這裡來巴結。
一直過了五天,門庭才冷落下來,徐平算是開始正式履新,處理政務。
這一日沒有早朝,徐平早早到了三司衙門,與舊任陳執中交接。陳執中任參政,一樣也是天天忙著應酬,接了詔書之後隻去過一次政事堂,沒有正式上任。
公吏通報,陳執中迎出長官廳來,拉著徐平的手道:“雲行真是好耐性,回京這麽些日子來,才到衙門裡來。你是三司老人,回這裡就跟回家一樣,何不早來?”
徐平道:“我這個年紀,驟登高位,自回京城便就被親朋故舊圍著,一步也挪不開,想來也來了啊。再說衙門裡參政坐鎮,還能有什麽意外?”
陳執中苦笑:“你說的倒是輕松。我們不是外人,不說見外的話,雲行,這近一年來我在三司是如坐針氈啊!天天盼著你回來,都快趕上怨婦望征夫了!這下可好了,你回來便可以挑起三司的擔子,不用再煩我了!”
徐平愣了愣:“參政在三司做得很好啊,怎麽如此多怨言?若是做得有差池,怎麽會升到政事堂去?得為宰執,這不是做夢都想的事情!”
“唉,當年你卸任鹽鐵使,到京西路去,我來主三司,當時官家親口跟我說,‘謹守其成,力保不失’。當時我還不以為意, 開源生財我做不到,謹守其成還做不到?誰知道,不過僅僅支持了一年,到第二年便就吃力了。從半年多前,你在京西路的棉布大賣,北方各路絹價大跌,我還如何做到力保不失?你在的時候官員俸祿廢折支,發實錢,結果到我這裡又開始折支了,怨言載道啊!這還不算,去年南郊,禁軍官兵賞賜,絹價跌了再給他們依著往年的數量發絹,那些武夫怎麽願意?差點沒鬧出兵變來!最後還是內藏庫拿出錢來補了差額,才把事情平息下去。我做不到兩年三司使,上到官家,下到官吏兵卒,全部都得罪了一個遍!你說說,這個位子我還怎麽做得住?”
徐平笑著搖了搖頭:“這些事情怨不得參政,事發突然,誰能有萬全之策?”
“這話說的,不管是做官還是從軍,不都是要錢糧養家?到手的錢少了,哪個不急!”
哪怕是文官,視錢財為糞土的也只是極少數的人,而且官越低對俸祿看得越重。因為那是他們用來養家糊口的,少了要餓死人的,可不是吃好吃差點的問題。禁軍就更加不用說了,五代遺風,不管是做什麽事情,只要讓他們挪了步便就要發錢。錢糧一不到位,罵人是輕的,操刀造反真不是隨便說說,因為吃不好穿不好殺官鬧事的年年有。
陳執中在三司不到兩年的時間,便就把仇恨拉了個十足十。有他在這裡比著,重病的寇瑊在中下層官員口裡幾乎成了聖人,罕見的能臣。大家紛紛傳說,要不是被丁謂這個奸臣拖累了,寇瑊的前途簡直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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