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轉過頭,看著王曾,問道:“相公有何見地?”
王曾捧笏,緩緩地道:“陛下,臣曾聽說過一個故事,說出來博諸位一笑。Ω E小 Δ說WwW.1XIAOSHUO.COM有一愚夫用八百文錢買了一匹素絹,,拿到染坊想染成紅色。染坊要的工錢是一千二百文,而他的身上只有四百文現錢。此時布染到一半,愚夫沒有辦法,隻好把身上的四百文錢,加上用來染色的那一匹絹,加起來剛好一千二百文,給了染坊做工錢。”
說完,王曾看了看殿裡的眾人,繼續緩緩說道:“諸位為大臣,才智過人,自然不會如愚夫那般愚蠢。但我想說,愚夫所為,在剛才宋大參說的那些官辦場務裡,卻實實在在地不可避免會生。布錢不分,官府收稅或者向外賣都沒有問題。但在京西路,從營田務種出棉花,種織場和染場出布,都是官辦的場務,如果也布錢不分,工錢和原料攪到了一起,事情也就沒辦法做了。徐平不許棉布當銅錢使用,絕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像呂相公和宋大參講的那樣,跟以前一樣用棉布當銅錢,或許朝廷的麻煩少了,但是京西路的各場務以及州縣就麻煩纏身。臣可以斷言,如果京西路真地像收稅賦一樣布錢通用,絕沒有今年棉布生意的紅火!徐平能夠賣出這麽多布來,是有實實在在的物品在那裡,絕不是什麽虛帳!現在天下乏錢,那便就想乏錢的解決辦法,而不能對做事的官員橫加指責!”
最近幾個月的時間,王曾和呂夷簡在這種場合針鋒相對大家已經司空見慣,此時也不以為意。而且兩個人都是聰明人,說的話講的事都是有道理的,不會強辭奪理,只是看你有沒有本事把他們用的道理想明白罷了。世間事哪有非黑即白一清二楚的?只要是邏輯通順,思路清晰,就讓人信服,聽的人往往就被繞進去。
趙禎就經常被繞進去,他還年輕,而且在深宮裡對很多事情不了解,僅僅是聽這幾個人說,怎麽聽怎麽有道理。以至於到了現在,雖然覺出兩位宰相有些不對付,但尚不能肯定他們是爭權,還是真地都是一心為公,只是對事情的看法不同。
兩位宰相立場對立,杜衍和晏殊兩人都乖乖閉上了嘴巴,安靜地做一個旁觀者。他們兩人的權力欲都不重,獨立於兩個集團之外,不想惹事上身。
殿裡沉默了一會,宋綬對王曾道:“依相公之見,徐平所作所為是合情合理了?”
王曾面色和善地道:“自然,轉運使管一路錢糧,京西路今年幾個州府遭遇了多年不見的大災,卻平安渡過。而且本路州軍錢糧充足,比往年不知多了多少,可謂善施政者。”
宋綬又道:“但是現在三司無力兌付河南府的飛票,也不能兌付,哪怕只是付給他們十之一二,天下其他地方就無錢可用了。那又該如何?”
王曾微微笑了笑:“徐平自己不是提出了法子?暫時稱提絹帛,穩住絹價,且渡過了眼前難關,而別想辦法。寅吃卯糧雖然不是好辦法,但總是個辦法。”
“即使穩住了絹價,三司還是無錢兌付,那些飛票總還是掛在那裡。”
王曾看著宋緩,沉聲道:“錢之為錢,只是能夠用買使用之物而已。以前徐平任三司鹽鐵副使的時候,曾經編過《錢法類書》,對於錢是什麽,這幾年已經說得很透了。三司手裡有了值錢的貨物,怎麽還會缺錢呢?沒有銅錢,可以從三司鋪子那裡印購物券充帳,難道徐平還會不收嗎?購物券可以從三司鋪子買貨,鋪子可以用絹帛從其他地方換物,如此一來一切通暢。徐平所說稱提絹帛,也是這個意思,要著落在三司鋪子上的。”
聽到這裡,坐在上面的趙禎出了口氣:“王相公此言大有道理,京西路要錢,無非還是要買貨物,三司鋪子的購物券一樣可以使用,不一定非是銅錢!”
宋綬捧笏:“陛下,臣以為,要三司鋪子印購物券充帳,那隻管印就是,又何必非要穩住絹價呢?鋪子裡的購物券是錢數,又不是寫的幾匹絹帛。”
王曾的聲音比剛才高了一些:“宋大參此言不妥!三司鋪子的購物券不是虛的,不能夠虛印,必然是要本於貨物。三司手裡的絹帛值多少錢,才可以印多少購物券,如果憑空虛印,則購物券很快就會不值一文。這種討論《錢法類書》裡連篇累牘,宋大參閑來無事可以看一看。說起來徐平編這一本書,確實把錢法講得很清楚。”
徐平在京城的時候,《錢法類書》曾經火了一陣子,討論也很激烈。後來新的觀點越來越少,熱度便就慢慢降下去了。但書一直在編著,參與討論的大臣少了,中下級的官員還是很多,偶爾也有人靈光乍現,並不缺少真知灼見。王曾對於國政比呂夷簡上心,一直都有在看這一套書,他的記憶又好,雖然不能像年輕時一樣過目不忘,大的問題卻很清楚。
宋綬是在官場上一心銳意進取的人,對官位的熱衷遠高於具體的政事,說到這裡他的思路就跟不上了。《錢法類書》他早就不看,裡面講了什麽真不清楚。
見宋綬不再說話,王曾向趙禎捧笏道:“陛下,此時所謂的缺錢,其實只是缺的京西路做了這一年,朝廷向他們酬功的手段。這可以是銅錢,也可以是珠玉香藥,當然更可以是三司鋪子出的購物券,只要是能換到實實在在的東西就好。 這便就如繩套,一扣一扣套在一起,穩定了絹價,就能暫時解了這套。至於以後,自然可以從長計議。”
聽到這裡,呂夷簡面無表情地道:“既然是酬功,為何不可以加官?”
“官換不來錢,對京西路來說,是換不來錢的,能換錢的官也不是官了!”王曾的面色也沉了下來。“錢糧的事還是從錢糧著手,豈可用官位去換?”
呂夷簡的面色不動,只是問道:“那現在穩了絹價,三司必然要收不少絹入庫,等到以後絹價下跌,又當如何?難道這錢,就讓朝廷白白損失?到了那時,這錢由誰來補?難道還真地讓徐平用棉布賺到的錢補窟窿?那時又怎麽算?”
王曾不看呂夷簡,捧笏對趙禎道:“陛下,前些日子朝廷議定在密州新設市舶司,由知密州王彬提舉。王家本是高麗大姓,必然能夠開通高麗商路。聽說高麗一匹絹值白銀十兩之多,販運到那裡獲利甚巨。商人趨利,還怕沒有商人做這生意?不止如此,還有廣南西路龐籍和王沿上奏,南洋商路已通,到那裡交易的商人最喜販運絹匹,又是一個出路。若是這些商路通了,三司現在收進來的絹帛,到時未必就會虧了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