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相寺離著州西瓦子很近,看看太陽西斜,徐平便就讓來的人散去。這些人靠著手藝吃飯,一天不表演就可能要餓肚子,夏天的晚上又是他們一年中最賺錢的時候,耽誤不得。
只有幾個人被徐平留了下來,除了杜秀才和彭老郎,還有善說士馬金鼓戰陣事的譚解元,說公案傳奇樸刀杆棒的李十八郎,說妖術神仙的周進士,以及唱閨情的陳小娘子和說唱煙粉故事的崔六娘子。這都是本行業的佼佼者,在京城百姓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們的名字都是藝名,真正的名字他們不會提,別人也沒有必要去問。
從事這一行當要求具有一定的學識,所以時常有落第文人混跡其中,如譚解元和周進士,據說都曾經參加科舉,一個中過解元,一個曾過省試。宋朝的解元不值錢,由於路不是行政層級,也就沒有路一級的科舉考試,解元是各州解試的頭名。天下三百州軍,每開科一次便就有數百解元,過不了省試的就有幾十個。特別是一些偏遠的小州軍,解名額只有一兩個,解元就跟天上掉下來的一樣,不過這樣的小州經常幾十年不出一個進士。
離了寶相寺,到了附近的班樓,徐平叫了一個幽靜的小閣子。與韓琦、田況和李覯坐好之後,徐平讓跟著來的藝人落座。
彭老郎搓著手道:“諸位相公是如何身份,面前哪裡有我們坐的地方?相公們能夠叫小的們來,已經是天大的恩典,哪裡還敢望那些殊恩!”
徐平只是讓坐,告訴他們今天談的是正事,不需要太過拘束。
幾個藝人最後隻好讓酒樓的小廝取了幾個長凳來,並不敢靠近桌子,離開一段距離互相挨著坐下。這是自卑身份,不敢同桌的意思。
徐平吩咐店家上了酒菜,先請大家喝一杯酒,再談事情。彭老郎帶著幾人起身,到桌前站著端酒喝了,把杯子放下,依然坐回板凳上去。
見這樣子不是辦法,徐平讓店家又上了一桌酒菜,放在一邊讓幾位藝人享用。
喝了三巡酒,徐平才道:“諸位都是在勾欄瓦子裡討生活,雖然算是衣食無缺,但日子終究是沒個長性。一遇刮風下雨,嚴寒風雪,便就沒了來錢的門路。更不要說若是有病有災,不能到瓦子裡說唱,日子著實難熬。這樣下去終究不是個了局,三司剛好想把各處勾欄瓦子理一理,設幾處公司,專門做這個事,對你們也是好事。”
徐平話音剛落,譚解元便就起身問道:“相公,不知要開什麽公司?這兩年京城裡開的公司不少,要麽是做工的,要麽是經商的,跟我們何乾?”
徐平笑道:“公司只是叫那麽個名字而且,能夠做工經商,當然也能夠唱曲說故事。”
幾位藝人顯然還是沒有反應過來,聽了徐平的話,不由小聲議論,猜著官府的意思。
韓琦輕聲咳嗽一聲,沉聲道:“諫議說話,你們不要喧嘩,且聽諫議說完!”
見韓琦神情威嚴,幾個人有點害怕,一起住了嘴,眼巴巴地看著徐平。
徐平道:“今天就是請幾位來約略說一說,放松一些,不用緊張。三司的想法我跟你們講一下,看看有什麽你們覺得不妥當的。現在京中幾處大的瓦子,三司會花錢在其中買下幾個地方來,歸在新成立的公司名下。這些地方要有固定的藝人說唱,把場子撐起來。這些藝人自然就歸公司,立下文狀,三年一期或者五年一期。在這期間,屬於公司的藝人收入有兩部分。一是公司按月給他們錢糧,這是定死的,分等放。二是如果演得好了引來更多人,便有賞錢,
一定有分等,各定規例。”彭老郎想了一想,站起身來拱手問道:“敢問相公,文狀一簽三年或是五年,若是到期了之後如何?如此做,三司有了錢賺,我們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最大的好處,便就是有了固定的錢糧領,雨雪天氣沒有人來,你們回去歇著,錢糧還是照領不誤。還有一點,以後是三司的人,再也沒有街頭上的閑漢找你們的閑氣。若是閑漢來鬧事,自然有三司出面,與你們無關。”
陳小娘子起身行禮問道:“敢問相公,只是在瓦子裡說唱嗎?若是有官宦人家,要我們到他們家裡去,又該如何說?再有那些富貴子弟起了歹意,三司不知道管也不管?”
這就是這個行業的無奈了,瓦子裡說唱表演的女流,在這個年代的人眼裡,是跟女妓同樣的身份,當然也有同樣的問題。要想招攬人看,便就要年輕貌美,甚至有時會刻意賣弄風情。如此一來,便就不免會引起男性的覬覦,引出無數爭端和煩惱。這種問題從過去到未來都會存在,徐平前世也是一樣,明星為了吸粉,有的會扮性感,有的會裝純情,而且跟這個時候瓦子裡的女性以小娘子自稱表示姑娘身一樣,前世很多明星也會隱婚。
同樣的事情在男性藝人中也會存在,只是沒有這麽嚴重罷了。所以徐平一說有了官方身份,先感興趣的就是兩位女性,她們是最需要保護的。
徐平示意陳小娘子坐下,道:“先說請到家裡去演,不管是官宦還是富家員外,都是一樣的,要請向公司請,由公司決定派不派過去。派過去也是公司的人去組織,藝人隻管演就是了,其他一概不管,有了麻煩也是公司擔著解決。如果有了起了歹意, 自然也是由公司來作主。開封城裡,三司照看幾家公司的藝人,還是不什麽難事。即使有內外勾結,公司不給你們作主,也有登聞鼓好敲,有諫院來管,並不怕沒人作主。”
徐平說著,陳小娘子和崔六娘子連連點頭,顯然非常向往。她們不是什麽三貞九烈的貞節烈女,但也不是什麽權貴富豪的玩物,更何況平時騷擾的更多是街頭閑漢。如果有了三司這個靠山,就再也不用怕那些人,可以過上另一種生活,對她們自然有吸引力。
見兩位女性已經表達了意願,徐平對一直沒有說話的周進士和李十八郎道:“你們兩位有什麽不明白的?現在可以問個清楚。當然,今天我請你們來,只是希望你們將來能夠加入到三司名下,如果你們不願意,也沒有關系,繼續從前的生活就是。”
周進士和李十八郎急忙站起身道:“似如此好事,我們如何會不願意?只是相公說的簡略,我們還有些拿不定主意該如何做。官府做事,畢竟不似百姓間隨意。”
徐平知道他們是擔心被官府坑了,這是人之常情,畢竟這年代被官府坑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想了想,對坐在一邊的幾位藝人道:“你們心有疑慮,不能勉強。這樣吧,初期先試一個月,合適不合適,一個月的時間也該拿定主意了,那時再立文狀,如何?”
眾人聽了大喜過望,急忙站起身來一起道:“相公如此說,對小的們是何等的恩典?我們若是再不識抬舉,豈非沒了心腸!一切如相公所說,小的們聽從咐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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