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城外的宋軍潮水一般地逼近,竇維吉對身邊的兒子道:“大郎,看來宋軍今天要攻城了,我們必不幸免。趁著這個時候,你縋下城去,前往靈州吧。”
竇大郎道:“阿爹如何這樣說?尚未交戰,勝負未分,我怎能棄城而逃!”
竇維吉不由苦笑:“哪裡還有什麽勝負未分?宋軍等到這個時候攻城,不過是用的緩兵之計,留著我們這裡,以安天都山中烏珠之心。現在他們攻城,想來是南院那裡也有了結果,我們連退路都沒有了。此一戰,我留在城裡已是對烏珠忠心,豈能全家都留在這裡!”
說完,竇維吉連連擺手,讓隨從親兵帶著兒子出城。竇家是黨項大族,棄城而逃的代價太大,竇維吉擔不起。但是要讓全家為黨項盡忠,他也沒有那個覺悟。竇是漢姓,本來就是漢人,在黨項位於番族大酋之後是二等人,他盡的哪門子忠。
在軍中待了一輩子的人,竇維吉哪裡還看不出眼前的局勢。黨項本就不善守城,築的城寨城牆遠比不上宋軍,往往被宋軍抬著火炮幾下就轟塌了。桑懌這一路打下來,竇維吉再是愚鈍也知道火炮的厲害了,自己這小城怎麽可能守得住。他沒有開城投降,就是對元昊還有信心,知道這一戰未必能要了他的性命。元昊凶狠好殺,自己一降,隻怕要連累全族,最後權衡下來,還是犧牲自己一個,保全家族。
親兵多是來自竇家,有遠支近支子弟,也有在他家世代為奴的,眼裡只有竇維吉。當下選了七八個健壯通猛的,簇擁著大郎縋下城去。
西壽監軍司依山而築,前面是大片的山間盆地,後面則是去蕭關縣的道路,自蕭關既可去靈州,也可去韋州。蕭關為隋時所設的他樓縣,入唐改為蕭關縣,後沒入吐蕃,實際已經沒有縣的建置,只有縣城遺址而已。這裡是戰略要地,黨項駐有軍隊,歸西壽監軍司管轄。韋州則是唐時所設的西會州,後曾改名原州,為了安置東遷來的吐谷渾人,又改名為安樂州,又曾經是唐時的南威州,黨項沿用了唐時的地名。
自晚唐之後,這一帶其實已經沒有正常的行政建置,境內多是東遷來的番胡。地名更是雜亂無章,很多地方重名。如蕭關便有幾處,原州除了是韋州舊名,也是鎮戎軍曾用過的名字,向南更有大宋正常設置的原州。宋人稱呼,多用唐時的建置,如果與宋境的州縣同名,則加一個古字。
黨項只在戰略要地駐軍建城,統治實際上是按照部落來的。此時元昊敗象已露,治下的番胡部落人心惶惶,觀望成敗,有的甚至已經躲到了山裡,周圍一片荒無人煙的景象。
因為守住路口,此時西壽東面只有零星的宋軍遊走,監視著城中黨項大軍的動向。竇大郎帶著親兵混在零散的逃跑人群裡,一路東去。
南邊的天都山深處戰事激烈,防守嚴密,董士廉一行同樣走的是這條路。元昊叛宋之後改習番俗,穿番服,髠發,不過這一帶到處是蕃落,黨項管理力不能及,還是漢胡風俗交雜的舊貌。董士廉等人椎髻胡服,帶著大范陽笠,倒也並不讓人覺得突兀。
看前面幾棵大柳樹下有一口無人看守的水井,董士廉道:“我們到那裡喝一口水,吃些乾糧,有了力氣才好趕路。出山的地方是番賊在蕭關的駐軍之地,我們要連夜過去。”
眾人應是,加一鞭到了水井旁,紛紛落馬。
這裡以前可能是處茶鋪,此時早已沒了人跡,只剩下一處涼棚。到了涼棚裡,董士廉讓眾人落座,派一個人到井邊取水。
取了水來,
幾人剛剛取出乾糧,就聽見馬蹄聲響。一起抬頭看來時的路上,行來七八騎,跨下俱是好馬,簇擁著一個白面年輕人。劉易對董士廉低聲道:“哥哥,看這個人不似山中牧民,如此排場,莫不是番賊貴人?”
董士廉點了點頭:“看來是了,說不定就是番賊監軍司中的將領。”
說完,示意眾人低下頭來,不要被人看出破綻,誤了大事。
竇大郎一行到柳樹下停住,看了看董士廉幾人,口中道:“這幾個人有些蹊蹺,雖然是番人裝束,卻不似山裡常年放羊的人。莫不是——城裡出來的逃兵?”
旁邊一個叫竇維平的近支長輩忙低聲道:“大郎,這幾個看起來甚是健壯,而且身邊都有刀劍,不是良善之人。我們逃命要緊,不要多生事端!”
竇大郎小聲嘟囔幾句,心有不甘,狠狠瞪了竇大郎幾人一眼,吩咐人去取水。若是依著他從前性子,定要把這幾人拿下來,好好審問一番。
劉易從范陽笠下注意著竇大郎一行,見他們沒有下馬,只是有人過來取水喝了,也沒有吃乾糧,便就匆匆離去。看著漸漸遠去的煙塵,劉易啐了一口:“這幾個撮鳥, 是城裡出來的番賊貴人無疑!看他們的樣子,怕是臨陣逃路,這個時候能從城裡出來,必然是大人物!哥哥,要不我們做上一票,把這幾個人拿了,也是大功一件!”
董士廉道:“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快些把都護書信送到任太尉手裡才是正事!”
劉易不語,低頭想了一會,又道:“我的身上舊傷未好,跟著你們去多有不便。依著我不如這樣,哥哥依然前去送信,我這便原路返回,去尋劉滬將軍。你們緊趕一步路,到這幾個男女前面,不要誤了大事。而後最好再出一人,把他們拖住,我帶人來拿!”
董士廉道:“如何拖住他們?這幾個看得出來多年從軍,真刀真槍拚鬥隻怕不是對手。”
“無妨,只要讓一個警醒些的,騎匹好馬,尋事惹惱他們。一路上只要跟住,不時叫罵,那個少年人如何忍得住?剛才我看得分明,他是要尋我們事端的,被身邊那個老成些的勸住了。只要罵得難聽一些,這種嬌慣養的少年人必然忍不住!”
董士廉想了想,斷然道:“也好!此時離開西壽不過十裡路,你路上趕得緊一些,應該還來得及!我便讓曹三郎拖住那幾個撮鳥,你帶人來了之後與他會齊!”
劉易答應,也顧不上吃乾糧了,與曹三郎商量了一番,便就翻身上馬,急急向來的路上去了。他們跟劉滬是舊日相識,也知道劉滬功名心重,應該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曹三郎身形瘦小,身手差了一些,但天生一張利嘴,還沒有被他罵能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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