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上報朝廷之後,答覆很快下來,依然照先前規矩不變。東來使節停駐秦州,貢物由沿途廂軍押送,回賜和國書同樣由廂軍押送到秦州,再由使節帶回。
現在是戰時,朝中對西北去的人非常敏感,過潼關來往的都要嚴查,番國的人盡量不許入京城。卓羅城一戰之後,沙州已經不再如先前那麽重要,給予厚賜安撫即可。現在隴右的內外諸事,已經全權委托給秦州帥府,朝廷現在對沙州和於闐的興趣不大。
朝中這樣的態度,跟卓羅城一戰之後徐平的地位上升有關,他提出的西北方略,終於被朝廷接納了。在秦州軍進佔馬銜山一線之後,戰事的焦點將轉移到天都山一線,次要的戰場則是自黨項的靜塞監軍司南下慶州的馬嶺水一線,總之是圍繞著葫蘆川谷道。徐平的這一判斷被朝廷認可,注意力轉移到了以涇原路為中心的葫蘆川兩翼,河西沒人關注了。
朝廷接納了新戰略,部署也相應做了調整。陝西都部署夏守贇兼節製環慶、鄜延兩路兵馬,駐慶州,主要面對靜塞監軍司,同時防禦橫山方向。徐平以陝西副都部署節製秦鳳和涇原兩路兵馬,駐秦州,主要面對西壽監軍司和天都山南院。秦鳳和涇原兩路軍情直接報樞密院,同時關移慶州的夏守贇帥司,實際是相互獨立的。
此時三衙舊將感受到了危機,團結到了夏守贇周圍,一心要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打幾個漂亮勝仗,為三衙禁軍正名。或許是故意為了跟徐平作對,也或許是他們就是那麽認為的,夏守贇和三衙將領堅信黨項下一次的攻擊重心仍然是橫山方向,也應該是宋軍的重點進攻方向。銀、夏兩州的無定河流域才是黨項的根本,他們就是從那裡起家的。
在夏守贇的堅持之下,三衙禁軍的主力依然集結在環慶和鄜延兩路,大部分是在鄜延路。而對靜塞監軍司的進攻方向,他也選在了突出的白豹城,而不是依徐平的建議,沿著馬嶺水築壘前進。馬嶺水是與葫蘆川並行的另一條北上通道,可以直達靈州,只是道路不如葫蘆川谷道寬闊,大軍行進艱難。必要的時候,這裡可以作為葫蘆川谷道的補充,出奇兵直出靈州。夏守贇的選的擇,說明他的戰略重心還是放在橫山一線。
徐平管不了夏守贇,就連朝廷對夏守贇代表的三衙將領們也只能安撫,陝西路對黨項的東線隻好由著他們去安排。此次戰略布署上,沿邊各將還是不能團結在一起。
緊接著,文彥博以侍禦史的身份審理黃德和誣告劉平和石元孫臨陣降敵一案,因為證據確鑿,黃德和被腰斬,內侍的勢力受到打擊。以此為突破口,呂夷簡逼迫內侍自己提出不再派出臨陣監軍,以內侍監軍的傳統就此終結。不過這不說明軍隊裡沒有監軍了,只是沒有了臨陣時派出的帶皇命的監軍,如排陣使之類。監軍系統依然存在,此次終結的實際上是太宗朝開始的將從中禦,臨戰內侍帶陣圖等監視將領按詔命布陣。
紛紛擾亂之後,新任的涇原路經略使兼都部署韓琦終於上任了。此時已經明確涇原路兵馬歸徐平節製,他正式上任之前,先到秦州來拜會徐平,領以後的治軍方略。
把韓琦迎到帥府,徐平道:“自京城一別經年,沒想到你我又在西北相聚。稚圭,自天聖五年同登金榜,你我相知多年,這一次要在西北做出一番大事來!”
韓琦恭敬地道:“雲行為國家多立奇功,現在經已位比宰執,統大軍獨鎮一方,我初到西北,一切不熟,但聽經略調遣而已。涇原方略,
還請經略明示。”徐平擺了擺手,看著韓琦笑道:“你我同年,多年相知,稚圭,你如此說,就過於見外了。涇原路的事情,我們商量著辦,總要把事情辦好才好。接下來的一年,戰事隻怕多是位於涇原路或者涇原路周邊,你肩上的擔子格外重,可不要妄自菲薄。”
韓琦連道不敢,態度一直謙遜,不過總是少了一份同年之間的親熱。
徐平也不與韓琦計較,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永遠拿捏住分寸,永遠不把話說透,不把事情做死,永遠留著一條後路。說他圓滑也好,說他睿智也好,總而言之,他不是一個能把話說明白跟人推心置腹的人。好在他是圓滑,不是奸滑,做事情倒還靠得住。
說過了場面話,做過了門面功夫,徐平把韓琦讓到後衙,單獨設宴請他。很多事情還是要兩人私下裡說,同年的情誼總是在的,韓琦也一直維護這種關系。
喝過幾杯酒,徐平對韓琦道:“過去的冬天連番大戰,你在朝中知之甚悉。此次到涇原路來主政一方,有什麽想法?我們不是外人,有話直說,不為吞吞吐吐誤了正事!”
韓琦略想了一想,重重點了點頭:“雲行既然問,我自然知無不言。在我出京之前,環慶路副都部署趙振因為前幾個月救援延州遷延時日, 已經被參貶謫,原涇原路的副都部署葛懷敏被調去了環慶路。葛懷敏出身將門,與三衙將領多有姻親,此次他調,想來雲行也明白是如何意思。現在涇原路的主將還不知道是誰,講心裡話,若不是涇原路兵馬由你節製,以你現在在西北的聲威足以懾服一切,我還真不敢接這個重任!”
“勝則爭功,貪利冒進;敗則不救,各自逃命。禁軍的這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單靠著貶謫幾位將領,或者誅殺一批統兵官就能改過來?我看未必!”
徐平搖了搖頭,喝了一杯酒,也沉默不語。
三川口之敗的責任追究仍然在進行,腰斬黃德和只是最突出的事件罷了。其他諸如坐視不救、故意拖延等等責任牽連甚廣,現在追到趙振頭上而已。三川口一敗,在延州的范雍驚慌失措,廣發檄文,要求周邊諸將全部赴延州救援。做事情沒有規劃,如此亂發檄文本來就荒唐,也就是黨項實力不夠,如果元昊借這個機會圍點打援,各個擊破,那麽就不是僅在三川口損失那點人馬了。實際上離得遠的兵馬,有元昊退走一兩個月了才趕到延州去的,他們去了乾嗎?因為范雍廣發檄文,鄜延和環慶兩路各將跟沒頭蒼蠅一樣,白白奔波了幾個月,數萬大軍白白奔波幾百裡的損耗也不知道怎麽算。
趙振坐鎮環慶路,黨項軍忙碌了幾個月也沒有從他那裡找到破綻,縱有小錯,也只需要薄責或者貶個一兩官意思一下就罷了,現在直接調回內地,換了一個葛懷敏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禍。不過他離開涇原路,倒未必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