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轉眼過去,白雲蒼狗,世事如雲煙啊!”蔡主管與徐平並排站著,看著手下的小廝向車上搬酒,搖頭感歎。“想當年徐官人來京城賣酒,每天都是天不亮到我們班樓賒酒,挑著擔兒走街串巷賣上一天,也不知道能賺幾文錢。那時候我就在班樓,別的夥計躲懶不起來,大多都是我給徐官人量酒。那個時節,誰能想到有今日?如今我在班樓做了主管,卻要來你們家賒酒,所謂滄海桑田,也不過是如此了。” 徐平微微笑著,沒有答話。
蔡主管是班樓的主管,三十多年前就與徐正熟識。三十多年前過去了,酒樓裡打雜的小廝成了主管,賣酒的落魄後生卻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官人,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班樓也要來這裡賒酒,不由不讓人感歎。
徐家獲得了在京城賣酒的權利,便就在新鄭門外,京城到新鄭的大道旁建了這一家酒鋪子,專門批發從白沙鎮運來的白酒。每天限量一千升,來批發的客戶卻太多,徐平便給長期客戶定了份額,都要在巳時交接完畢,過時不候。這是獨門生意,他有這個底氣。
為了避免麻煩,徐平決定不在京城經營零售業務,所以鋪子也開在城外,避免跟分銷酒戶搶生意。京城裡有釀酒權利的七十二家正店,有十八家做了徐家的長期客戶,在這裡批發白酒回去賣。按照此時的習慣,都是零售戶先取貨賣了之後才給錢,即大多都是賒賣。不是如此,當年進京的徐正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光蛋,哪裡就能一下做起酒的生意。當然賒賣要有保人,不過對正店來說,他們家大業大,也就無所謂了。
當年徐正賣的是班樓的酒,現在倒過來,班樓是第一家與徐家確定長期合作關系的大店。因為當年的交情,蔡主管在徐家有些面子,專門負責他們店裡的白酒生意。每天清早來拉酒,十天一結帳。
徐正現在有了官身,還是屬於京官序列的太常寺奉禮郎,從級別上說起來與石延年竟是平級了。本來白糖實行專賣之後,三司有意給徐正一個在榷貨務裡專門管白糖事務的小職事,徐正自己也動心,被徐平堅決推掉了。他讓老爹只是弄個官身在身上,絕不承擔具體職事。他們家裡有錢,只要享受那從八品文官的待遇就好了,何必去勞心勞力具體做事。
沒有具體職事,徐正便徹底閑了下來。如今他綠官袍穿在身上,商賈的事便不好再插手,免得丟了朝廷的體面,連家裡的生意都撒手不管。如今白沙鎮上和京城裡的酒鋪,全靠徐平一個人插時間管著,他不在京城的時候,京城裡的酒鋪便由劉小乙代管。一年多的時間,那個酒樓裡招呼客人的小廝劉小乙,也成了這處酒鋪的主管了。
小廝把酒裝上牛車,蔡主管向徐平告辭。一邊走著,一邊不斷地敘說著過去與徐正的事,感歎著命運的神奇。
又送走幾家,看看太陽升起來,大客戶基本都已離去,剩下的都是挑著擔子賣酒的小販。徐正也是如此起家,所以對這些小販相當不錯,賣酒的桶和扁擔都是徐家提供,而且每桶酒的損耗徐家也比其他家多寬裕一分。
別看京城裡的大店一家比一家豪華,酒上賺錢卻全靠薄利多銷,利潤的大頭已經被朝廷拿去,酒樓和分銷酒的酒戶都只能得蠅頭小利。為了利潤,酒樓對每個細節都摳得很細,一桶酒給酒戶饒上十文錢還是八文錢的損耗,眾多酒戶加起來就是一個不小的數字。徐家的白酒利潤要高一些,可以放得比較寬。
此時的酒由於是壟斷經營,
銷售額基本固定,薄利多銷還是厚利少銷其實對整體利潤並沒有什麽影響,只是各家酒樓內部競爭。也正因為如此,後來朝廷對酒曲實行加價減量和減價加量都不影響酒稅總額,只是當作一個調節民生的政策,經濟意義並不大。 跟劉小乙打過招呼,徐平便告辭向城裡的家行去。
他是今天要進城,便與白沙鎮送酒的隊伍同行,順便看看白酒的銷售情況。雖然還沒有成為大眾流行喝的酒品,在一個一百多萬人口的大城市,每天一千升酒還是輕輕松松就能賣掉的。
從新鄭門進城,過了汴河,便就到了京城的家裡。
李璋正和保福在院子裡玩鬧,看見徐平進來,急忙跑過來問候。然後就跟在他的後邊,甩也甩不掉。
客廳裡,徐正一身嶄新的綠色官服,滿面紅光,正與林文思、李用和跟段老院子閑談。裡面內房,林素娘陪著張三娘說話,蘇兒則和豆兒進出忙著。
今天是慶祝徐正當官的日子, 徐家的近親就這麽兩家,早早就過來。等到了下午還會開筵席,請周圍的鄰居吃酒。
釋褐為官在這個時代是了不得的事,也就是京城裡見多識廣,要是在白沙鎮那個小地方,所有的頭面人物都要來祝賀。別看徐正官職低微,地方上可是與知縣差不多平級的人物,說起來真正是一方豪強了。
進客廳向諸人行了禮,徐平便老實站在一邊。在座的都是他的長輩,可沒有他坐的地方。
徐正隨口問了幾句莊子裡和白沙鎮上生意的情況,便轉過話題。如今他是當官的人,不能再整天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父親這麽快就適應新身份,讓徐平覺得非常驚奇,他本來以為,老爹這一輩子不會對錢之外的事情感興趣。卻不想那是徐正沒有當官的機會,那時也不會向這方面想,這個時代一穿上官服,絕對是立刻就有人上人的感覺,整個人都會變。
把徐平晾在一邊,徐正繼續向親家林文思請教著與官宦打交道的經驗。當官之後不能再在鋪子裡做掌櫃,徐正總要找點事做,便費盡心機搜集周圍官宦人家的資料,有空了去走動走動。
李用和也有一幫當官的朋友,不過都是下層武官,徐正看不上眼。要知道他可是文官序列,雖然沒有具體職掌,身份卻擺在那裡,怎麽會去跟小武臣打交道?文官當然有文官的尊嚴。
徐平知道這只是父親新當官的新鮮勁來的熱情,也懶得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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