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仁端起茶碗來,看著碗裡暗紅色的茶湯,輕啜了一口,把茶碗小心放在桌子上,對桌子另一邊的徐平道:“原來這茶還可以這樣喝嗎?蠻人買了茶磚都是弄成小塊,煮了來喝,可以加些佐料。” 徐平道:“喝茶哪有一定之規?看各人喜好,想怎麽喝就怎麽喝,只要自己高興就好了。再者茶對山裡的蠻人是貴重的東西,煮了更見鄭重。”
“通判說的是。不管什麽茶,運到山裡價錢都要漲上幾倍,他們為珍視也不行啊,平常蠻人還喝不上呢。”
把一碗茶喝完,李安仁愜意地靠在椅子上,看看周圍,陳設很簡單,除了這張桌子,就是幾盆栽著的花卉,屋裡顯得空蕩蕩的。門窗都閉著,屋裡的光線有些昏暗,從屋子深處吹來的陣陣涼風,拂在身上讓人覺不到一絲暑氣。
“這種暑熱天氣最是難挨,土人都熬不過,想不到通判這裡卻如此涼快,真是天堂一般!”
看著李安仁陶醉的表情,徐平笑道:“涼快是涼快了,只是陰暗潮濕了些,不能在這裡面多呆,不然容易生病,就這一點不好。”
“呆上一會,就能解了一身的暑氣,已經是難得了。”
新的房子已經建了起來,這一帶黃泥石頭不缺,建的是磚瓦房。徐平又讓高大全和譚虎把那一套水空調系統建了起來,雖然這裡多石灰岩,地下水位很深,好在蓋房子的地方選的有水源,利用泉水比打井還方便。惟一的缺點就是水空調系統不能排濕,房間裡的濕度太大,不利於人體健康。
離開巡檢寨,徐平便帶了李安仁回自己在如和縣的住處,要了解周圍一帶的市場情況,看有沒有什麽生意可以做。甘蔗還有幾個月才能收獲,變成錢又要幾個月,他得為這之間的空檔期找穩定的財源。
喝了會茶,徐平問李安仁:“你在周圍蠻人地界做生意有多少年了?”
“回通判,學生祖上就是做這生意的,幾代人下來,一二百年總是有了。大宋立國之前,地方動蕩,生意也是難做。自太宗皇帝起,我家裡三代人用了心血,費了力氣,總算攢下點家底。”
“原來是世商,也是難得。”太平年間才賺錢,徐平對李安仁的印象又好了一些。其實動蕩年代經商更加暴利,不過那樣的商人非平常人物,為防意外徐平還真不太敢用。
“既然常年經商,你也該明白蠻人地界最喜歡哪些貨物,他們又有什麽是能賣出來的,說經我聽聽。”
李安仁知道問到了正題,小心答道:“回通判,這些不能一概論,學生大致說一下。若是羈縻州縣的化內蠻人,普通百姓最需要的是內地產的鹽米,尤其是食鹽,向來是貿易大宗。不過最近這些年來,交趾向我大宋所屬的州峒賣私鹽不少,生意便有些難做了。至於蠻酋,他們愛的是內地寶貨,諸如綾羅緞匹,金銀錫器,都是他們所鍾愛。至於茶這一項,雖然蠻人日常也少不了,但以前多是從大理販來,我們很少做這生意。直到通判這裡製茶,學生才試著運到蠻人那裡去賣,倒是出乎意外的興隆。”
徐平點頭道:“這周圍悶熱潮濕,先前的茶容易腐敗,我新製的茶磚不怕放,越陳越香,這點你要跟他們講清楚。你接著說。”
“通判說的是,學生也試過了,這茶再是陰雨天也放不壞,卻沒想到是通判專門製出來的,這樣大理茶就比不過了。——至於化外蠻人,他們除了化內蠻酋喜歡的東西之外,還愛買內地書籍,
佛經最好賣,價比黃金。除了佛經也愛買內地印的儒家典籍,尤其是大理、羅殿、西南蕃,自王室以下,都愛搜羅中原典籍,尤以西南蕃為最,舉國上下,能華言,能寫漢字。” 西南蕃地近後世的貴州,有三國時諸葛丞相留下來的駐軍,千百年繁衍下來,人數已經不少。雖然算是蕃人了,漢文化還是保存下來,算是周圍各蠻國中文化程度最高的。
“這些地方,當然還有其他地方,又產什麽東西運出來呢?”
“大宋所屬州峒,寶貨首推金銀朱砂,幾乎各地都產。除此之外,便是各種名貴藥材,諸如蛤蚧、犀角、麝香,每年產的也不少。再就是大理產的大理馬,周圍賣的也不少,邕州也買一些。最大宗的是紵布,在中原也有名氣,運出來獲利也不少。”
山裡產的果然都是暢銷品,從官方來說,邕州地處偏遠,錢糧布匹運輸不便,都是折成金銀上供,從蠻人那裡換成本低不少。其它的也是名貴品,運出來就不愁賣。因為氣候適合苧麻生長,紵布的產量也大,在棉布推廣之前這是中國大宗的紡織品,邕州產的又精,算是名牌產品。
徐平最心動的還是大理馬,搞規模經濟沒動力不行,牛有其局限性,馬的使用就靈活多了。不過此時右江地區還沒開發,發展比左江落後得多,大理馬沒有路線成規模地引進,是個麻煩。
聊過這些,又喝了一會茶,徐平對李安仁道:“你隨著我來,看看這裡有什麽適合賣到蠻人那裡的,以後這生意就以為主,招攬其他商戶來,價格也會比你高,我還給你抽成。”
聽到這個,李安仁急忙起來,喜滋滋地道謝。有官方做背景,生意就好做了許多。徐平作為邕州通判,握著邕州的經濟命脈,更是方便。
一出門,滾滾熱浪撲面而來,整個身子好似一下就被蒸熟了。
李安仁皺了下眉頭,無比懷念地看了看身後涼風習習的屋子,歎口氣隨著徐平向外走去。
院子裡也有幾株樹,多是從其它地方移來,枝葉還沒展開,擋不住什麽陽光。只有一株大榕樹是原生在這裡,在院中灑下一片蔭涼。
可惜嶺南的天氣比不得中原,熱天蔭涼底下一樣呆不住,院中一個人都沒有,寧靜地讓人覺得心慌。
穿過院子,李安仁隨著徐平來到了西邊的一間廂房門外。
徐平把門一推開,就聽見裡面秀秀的聲音:“官人快進來,把門關上,這熱氣湧進來好惱人!”
李安仁聽見,急忙快走幾步,隨著徐平進了屋子,隨手關上房門。
這間屋裡也通了涼氣,雖然沒有剛才的客廳涼快,也蕩盡了暑氣,讓人能夠舒服得呆下去。
屋子中央擺了幾張桌子,上面擺滿了各種物品,琳琅滿目,每樣物品前還放了一張紙片,上面寫得有字。
桌子後面,站著秀秀和高大全,收拾得整整齊齊。
李安仁看著好奇,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看著徐平。
徐平伸了伸手:“隨便看,覺得什麽合適賣告訴我。”
李安仁沒見過這種場面,滿心疑惑地走上前去,先走到自己熟悉的茶磚前邊。桌子上五塊茶磚壘起來,前面放著一張小紙片,用工整的字寫著:“陳化茶磚,重五斤。此茶耐儲存,不怕潮濕天氣,越陳越香,擅解油膩。”
再看旁邊,是三個泡椒壇子,前面紙上寫著:“精製泡椒,味辛辣,耐儲存,可放多年不壞。開胃,排毒。”
李安仁看得新奇,一樣一樣挨著看過去。
又有各種鐵器,都是鐵鍋、鐵鏟之類,倒是沒有農具。然後是各種錫製的壺、碗、杯之類,用來盛東西的。再過去竟然還有幾種乾魚乾肉,都經過了熏製,也能經年陳放。
轉到另一邊,首先就是兩壇白酒,前面紙寫著:“新製白酒,香濃而性烈。酒性強,少飲即醉,能排毒。”
李安仁仔細地看了又看,忍不住回頭問徐平:“通判,這酒也賣?我聽說邕州城裡只有遇仙樓有這酒,不分銷給其它酒戶。”
“賣,當然賣!”徐平走上前來道,“不過這酒沒有遇仙樓的酒那麽香醇,烈還是一樣烈的。現在的數量還不多,只能賣出去讓蠻人嘗嘗味道,再過幾個月,那就要多少有多少,敞開了賣!”
職田裡的玉米已經收了,徐平正在擴大面積,尤其是山間的小地塊不適合種其他作物的,都種上了玉米。再過幾個月收了下季玉米,白酒就可以大規模生產了。玉米酒比不了高粱酒香醇,但適合山裡人的口味,銷路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再說等到甘蔗開始榨糖,剩下的糖蜜也可以用來製造酒精,用高粱酒的酒糟串香,也可以大量生產。
李安仁看了又看,心裡盤算,蠻人都好喝酒,如果真能大量地運進山裡去,還真是一條新的財路。就怕到時徐平出貨的價格太高,蠻人的購買力有限,量做不起來。
白酒的旁邊是兩個小瓶,李安仁沒看紙上寫的什麽,隨手拿起一個, 把蓋子打開,一股刺鼻的氣味就衝了出來,奇怪的是並不難聞。
看裡面黃綠色的膏狀物,李安仁好奇地問徐平:“這是香料?”
“我來說!我來說!”
不等徐平開口,秀秀歡快地跑過來,指著小瓶子道:“這可不是香料,這是我們官人特製的靈藥。你拿的這一瓶啊,叫作清涼油,聞一聞神清氣爽,若是身上什麽地方被蚊蠅叮了,只要抹上一點點,就再也不癢啦!晚上睡覺的時候,只要抹上一點,蚊子也不叮你,那才睡得香!”
說完,又拿起旁邊一瓶,打開蓋子給李安仁看,口中道:“我拿的這一瓶,叫作藿香正氣水。你聞聞,是不是有酒的味道?沒錯,這裡面可是用了不少的烈酒,可珍貴了!像今天的天氣,人如果在外面,頭上面火辣辣的太陽烤著,地上水汽蒸騰,人容易中暑不是?不要怕,只要覺得頭暈不適,這麽一小瓶喝下去,就沒事啦!活蹦亂跳地該幹嘛幹嘛!你說這是不是好東西?”
徐平聽見秀秀嘰哩呱啦這一通話,哭笑不得:“秀秀,你這亂七八糟的一通話,是從誰那裡學來的?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那麽回事。”
秀秀道:“我自己想的啊!我們來到邕州,可全靠了這兩樣東西,沒病沒災的,這還不是靈藥?”
李安仁把兩個小瓶都拿到手裡,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滿腹狐疑地問:“世上真有這種靈藥?這比金子還貴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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