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剛過,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頭上的太陽火辣辣地烤著,往日人山人海的州橋上都沒有幾個行人,顯得有些冷清。
徐平當先而行,王沿稍微落後,依然是那副死人樣子。
入宮面對的詔書終於在中午下來,徐平略收拾一番,安排了手下一乾人等,便與王沿一起入新鄭門,過舊鄭門,到了禦街上。
昨天回來,今天面對,這個速度說明了如今徐平的地位。一般的官員,大多都要在城外等上幾天,倒霉的等上大半個月也是有的。
趙禎也不是在皇宮裡閑著沒事做,每天接見的官員有限制,再加上與宰執大臣商量國事,一些突發的事件,排班面對一不小心就不知道排到什麽日子去了。
徐平這種人,每次都是插隊排在別人前面,越次入對本就說明了官員在皇上眼裡的地位。有這種待遇,同僚官員都要高看一眼。
進了宣德門,搭上皇城裡的三輪車,直穿過去,徑直向大內的垂拱殿而去。
雖然此時各衙門的人大多都在陰涼地方躲暑氣,徐平一行還是落入了不少人的眼裡。不走東華門那裡,也正是為了告訴相關人員,出去巡查河道的人回來了。
到了垂拱殿外,辦了相關手續,在這裡當值的李璋對徐平道:“官家等在崇政殿裡,不用進去稟報了,兩位隨我來。”
徐平點頭,與王沿隨在李璋身後,順著遊廊進了大內。
當時要出去巡查河道面對的時候,正是在宮裡面的路上碰到了王沿,那時候兩人的關系還過得去。沒想到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再回到這裡,就成了仇敵一樣。
到了崇政殿,行禮如儀,進到殿裡。
出京陛辭,回京面對,很多內容都是程序性的。徐平稟報過了自己此行的大致情況,主要是說了黃河水道的變化,河渠路線的選擇,至於自己在河陰縣幫著李參處理的事務,王沿在汜水縣所惹上的麻煩,都是一句帶過。
王沿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找麻煩,在徐平後按禮儀交過差事。
到了最後,趙禎才問道:“這次巡查河道,結果如何?水渠是修還是不修?”
徐平朗聲道:“稟陛下,這一路上微臣查探得明白,引洛水代替黃河水入汴河的水渠完全可以修起來。所需人力物力,動挖土石的數量,都已經計算清楚。若是在秋後汛期過去動工,如無意外,兩三個月可以完工,避過天寒地凍的時節。或者是等到初春動工,也能趕在汛期到來之前修完,只是耽誤了民夫春耕。”
趙禎滿意地點了點頭:“能修就好。你昨日上的奏章太過簡略,事後寫個詳細的送進宮來。此是國家大事,要朝中大臣好好討論一番,不能魯莽。”
“微臣領命!”
正在這個時候,站在徐平身邊的王沿突然高聲道:“稟陛下,微臣與徐待製所見不同!依我一路上所見,這河渠修不得!”
趙禎有些不高興,對王沿道:“何以見得?你前些日子所上奏章,裡面說的種種不利,徐平昨日奏章裡都有解釋,並不是解決不了的難處。”
“那只是徐平一面之辭,不足采信!臣以為,此等大事,一旦動工,所耗人力物力無數,而且還影響到了汴河漕運。如果草率行事,一旦河渠開挖,到了半路卻挖不下去,或者是水渠挖好卻無水可引,到那時悔之晚矣!”
兩人出去辦事,上次王沿卻一個人上奏章,已經讓趙禎很不滿,只是兩位宰相都站在他一邊,
事情隻好那麽過去了。沒想到現在回來交差使了,還是這種態度。
看了王沿一眼,趙禎問徐平:“入宮之前,王沿有沒有與你談過此事。”
徐平恭聲答道:“稟陛下,最近這些日子王副使身體不適,一路上都沒有什麽言語,也沒有與微臣討論過開挖河渠的事宜。”
“這樣怎麽能行?兩個人的差事,私下裡卻不商量,那又何必同行?明天下午在崇政殿大臣商議,你們兩個今天自己今天先把差事理清楚!”
徐平心裡覺得為難,王沿這個樣子,再怎麽也與自己說不到一塊去,怎麽能夠理得清楚?別說這個年代,就是再過一千年,各種數據都清清楚楚,好處壞處全都擺出來,也總會有各種不同意見。你覺得無所謂的事情,在另一個人的眼可能就認為是天大的事,一條壞處就把整個方案否決了。
說到底,這種工程,還是要由上層最後拍板。要想充分討論,沒有任何反對意見是不可能的。充分討論的目的,也不過是盡量避免決策失誤。
見徐平和王沿兩人都猶豫不定,沒有痛快領旨,趙禎更加不高興,沉聲問道:“怎麽?你們兩個人一起出去辦差事,都說不到一起去嗎?”
徐平捧笏朗聲道:“陛下,王副使堅持己見,路上也沒有與微臣商討,可見其成見之深。臣以為,還是明天各自奏事,以供參酌吧。”
趙禎看看徐平身邊的王沿,鐵青著臉,也不說話,明顯這正是他想的。看來是打定了主意與徐平唱對台戲,再怎麽也不會妥協了。
做帝王的,並不會覺得臣僚之間慪氣是什麽壞事,下面的臣子打成一片,都是一個聲音才是他們不能容忍的。這次是徐平牽扯其中,如果換兩個出使的大臣來,趙禎說不定還以為是好事呢。
既然徐平同意各自奏報,趙禎也不是個禦下極嚴的皇帝,便也沒什麽意見。就這樣定了下來,明天下午,還在崇政殿裡,徐平和王沿分別奏報,意見供宰執大臣們參考。真正決定修還是不修的,終究是宰執大臣,徐平和王沿只是出去辦事的。
面對完畢,兩人出了崇政殿,再也沒有什麽話好說,只是一路前行。
到了垂拱殿外,恰好見到幾個台諫官員在銀台司那裡上奏章,幾乎全都是彈劾王沿在地方行為不謹的。見到王沿出來,一個個都對他橫眉冷對。出了這種事情,還不上章自劾,這臉皮實在也是太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