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重新調整之後,夏邑所屬四大營都開始按部就班進入了良性發展的正軌。而許遠和南宮望合力主持夏邑政務,安撫民生,營運管理農耕和鼓勵商賈,即便是在亂世中,夏邑也日漸繁盛安定。
前來歸附的百姓越來越多,人口為生產力之本,但對於許遠和南宮望來說,這卻是一件令人憂心忡忡的事兒。
問題很簡單,糧草不夠。
百姓缺糧,只能靠官府接濟。但夏邑城中儲存的糧草捉襟見肘,既要供應軍隊,又要接濟百姓,時間久了,肯定撐不住。
春耕已然結束,但距離收獲卻還有數月。這麽長的時間,夏邑軍民該如何能抗過這道難關?
所以,南宮望和許遠合計著,對百姓的糧食接濟量開始減半,全力保證軍隊供應。一支連肚子都填不飽的軍隊,如何去衝鋒陷陣?
百姓縱有怨言,許遠也顧不上許多了。
烏解性格沉穩,對唐根水的上位縱有不滿也保持著沉默。但烏顯卻按捺不住,日常中對於唐根水軍令的陽奉陰違倒也罷了,可這一竟然違抗孔晟的禁酒令,聚眾飲酒。
步兵營的總部設在城內,但軍營卻在城外,這是為了方便訓練需要。
午後時分,唐根水縱馬馳出夏邑城,不多時就馳入步兵營駐地的轅門。按照計劃,現在所有的軍卒應該都處在訓練狀態,攻防演練,陣型推演,單兵戰術,等等。
唐根水深感孔晟的知遇之恩,對於這支步兵的管理可以說是嘔心瀝血竭盡所能。
步兵營現如今有一千三百余人。營下面分隊,五十人為一個隊,領頭的不叫隊長叫隊正;隊下面分火。十個人為一火,領頭的叫火長。
唐根水果然是有軍事天賦的人。他借鑒學習官軍的練兵方法,每日讓隊進行單獨訓練,然後五日一小合練——就是十隊人馬操演攻防陣型。十日一大合練,步兵營整體數十隊人馬混編陣型,集體推演。
怎麽訓練呢?唐根水居中指揮調度,兩個副手烏顯烏解各帶步兵十余隊,相距百步,嚴陣以待。之後聽號手吹第一通號列隊,二通號偃旗息鼓,三通號舉起大旗,聽到鼓響,兩隊呐喊著向前衝。
接著其中一隊鳴鑼,鑼聲一響,那隊人馬就退兵,另一隊人馬繼續前進,然後前進的一方隊伍中突然也鳴鑼,則那隊人馬也退兵。反覆如此,訓練的是士卒的團體配合意識和令行禁止的意識。
對於古代冷兵器時代的兵團作戰來說,士卒個人的武力值其實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將領除外。
今日正是十日大合練之期。
唐根水躍馬橫槊。命令軍卒擂響戰鼓。鼓聲就是命令,聞鼓而進,所有軍卒旋即從營房中整裝而出,手持兵器,列隊奔跑向各自的陣型。起初的雜亂無章後,腳步聲轟鳴帶有激昂的節奏和韻律聲。
唐根水有些欣慰地望著自己麾下的這群士卒,暗暗點頭。
一千多人的大合練聲勢足夠大了。
盞茶的功夫,所有軍卒基本到位,列隊完畢。可帶隊的兩員校尉——隻到了一位。烏解臉色陰沉地站在自己陣型的前頭,手裡的橫刀擱在馬背上。扭頭望向了營房處,眸光有些焦灼。
唐根水眉頭緊蹙。他的臉色本來就黑,如今因為生氣變得更黑。
軍令如山倒,聞鼓而不出,合練之時,烏顯遲到不至,這可是觸犯軍紀的重罪。對於烏顯平時的冷嘲熱諷和陽奉陰違,唐根水視若不見,能容忍的就容忍,但關鍵時刻,事關軍隊整軍大事和主將威嚴,烏顯公開抗命,這直接觸及到了唐根水的底線。
“再擊鼓!”唐根水冷冷道。
傳令兵再次擂鼓。
激昂的鼓聲在空場上久久回蕩著,而烏顯依舊是沒有蹤影。不要說士卒開始竊竊私語,就是烏解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如果不是軍令使然,他肯定要撥轉馬頭衝向營房,將烏顯給拽出來。
唐根水沉默著。
片刻後,他高高舉起手裡的令旗,烏解見他要下達第三次擊鼓的命令,不由大急,縱馬過來,在馬上躬身道:“請將軍息怒,暫緩片刻!”
三通鼓不到,烏顯就犯了不可饒恕的重罪。若是唐根水執法嚴明,烏顯不死也得被杖責重傷。
唐根水眉頭一挑,牙關緊咬,高高舉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他壓低聲音道:“烏解,歸位!”
就在這時,營房處傳來稀稀拉拉的馬蹄聲,烏解縱馬揚鞭,奔馳過來。
四五個隊長模樣的軍漢,其中就有孟讚,這四人站在隊列中目光閃爍地望著在馬上晃蕩著過來的烏顯,尤其是孟讚,嘴角閃過一絲陰險的冷笑。
孟讚雖然沒有得到孔晟的校尉委任狀,但他在烏顯手下卻很吃得開,他這段時間刻意逢迎討好,已經被烏顯任命為所屬隊長,成為十幾名隊長中最得烏顯倚重的小頭目。
孟讚很擅長投其所好,又很會巧言令色,盡管烏顯起初對他印象不佳,但架不住孟讚糖衣炮彈的進攻,終歸還是敗下陣來。孟讚知道烏顯對唐根水統率步兵營不服氣,又知道烏顯是孔晟的心腹,背後有大靠山,因此在背後沒少挑撥烏顯與唐根水的關系。
今日午間,正是這四人攛掇烏顯飲酒,烏顯一時沒有把握住,就喝了兩大觥。酒後容易犯困,這一覺睡下就睡過了頭,錯過了練兵的點卯。
烏顯的人還沒到近前,一股濃烈的酒氣就傳進了唐根水和烏解的鼻孔。
烏解臉色驟變,緊握橫刀的手都哆嗦起來。
唐根水面沉似水,憤怒地望著烏顯,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來。
寬容也好,縱容也罷,或者看在孔晟的面子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些都有個限度啊。
孔晟全城禁酒令下達非一日兩日,滿城軍民無人敢違抗觸犯。可烏顯竟然私下聚眾飲酒,這是何等的膽大妄為?!
唐根水舌戰春雷怒斥道:“烏顯,你竟然觸犯督軍禁酒令,公然飲酒,本將擊鼓練兵,你又延遲不到,你可知罪?”
烏顯酒醒了大半截,但還是有點酒意,誤了點卯,又喝了酒犯了大錯,心裡本有幾分不安和愧疚。可悲唐根水這麽當眾呵斥,他心裡的那股傲氣和不服氣就又升騰起來。
他在馬上梗著脖子冷笑道:“你有什麽憑據說某家飲酒來著?誰看到老子喝酒了?誰?站出來讓老子看看!”
烏顯橫刀一揮,大刺刺地環視全場。
全場士卒鴉雀無聲,包括中小頭目在內,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烏顯烏解與唐根水不合,這是滿營皆知的事情。所謂神仙打架,容易誤傷凡人,不管是唐根水還是烏氏兄弟,都是普通士卒高攀的對象,他們對雙方的紛爭避之唯恐不及,誰還敢多說半句話。
唐根水使勁壓製住洶湧而出的火氣。看在孔晟的面上,他決定不追究烏顯飲酒的事兒,但誤了整軍合練點卯,這必須要嚴懲,否則森嚴軍法何以約束其他士卒,他這個主將又何以號令服眾?
“兩通鼓才到,誤了點卯,這可是事實?軍法森嚴,本將可容不得你!來人,將烏顯拿下,杖責二十!”唐根水一字一頓,聲音前半段還低沉著後面半段就陡然拔高了幾度。
烏顯反正是已經豁出去了,索性就借酒裝瘋,故意宣泄這些時日情緒的不滿:“什麽誤了點卯?老子今日有恙,知道嗎?有恙!老子腹瀉蹲茅坑來著,你唐校尉唐大將軍管天管地還能管得著烏某拉屎放屁?”
噗!
烏顯粗俗的辯解之詞,引發了周遭士卒的一陣哄笑。
烏解臉色一黑,心道兄長啊兄長,你是瘋了還是中了邪,你公開這麽搗鼓,豈不是逼著唐根水動用刑罰?
你犯錯在前,肆無忌憚,若是鬧到孔晟哪裡去,你哪裡還會有好果子吃?
隊列中一名軍卒竟然喧嘩起哄,幸災樂禍地鼓掌喝倒彩,唐根水臉色一沉,手裡的長槊一挺,爆喝道:“來人,將那廝拿下——軍陣之中喧嘩起哄,居心叵測,殺無赦!”
唐根水的兩名凶悍的親軍闖進軍陣中,將那名出身於洪澤水寇的軍漢揪了出來,帶到陣前,手起刀落,就將這廝當場斬殺。
一顆大好頭顱落地,血花噴湧,血流滿地。
全場士卒為之凜然生懼,有幾個受人指使正視圖渾水摸魚攪鬧事端的軍卒也乖乖閉上了嘴巴,垂下頭去,不敢再表現出任何的異樣來。
唐根水命人斬殺了這名起哄的軍漢,扭頭望向烏顯,冷冷道:“烏顯,你違抗軍令,攪鬧校場,破壞合練,不要以為你是督軍委任的致果校尉,本將就輕饒了你。來人,將他拿下!”
唐根水的幾名親兵手持橫刀包圍了上去。
這一次,唐根水是鐵了心要拿下烏顯,當眾施刑,以正視聽。事實上,他也已經被烏顯逼到了騎虎難下的程度,不嚴懲烏顯,何以面對一千多名士卒?又有什麽臉面再當這個步兵營統領?
烏顯反正是事已至此,也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念頭,冷笑著在馬上揮舞著橫刀,怒吼道:“誰敢動我?不怕死的,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