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高懸,整個首陽山谷內外充斥著濃烈的血腥氣息,硝煙四起,一兩隻蒼鷹發出淒厲的鳴叫,在山谷上空高高盤旋,久久不去。
血戰結束。
叛將尹子琦被南勇和穆長風聯手誅殺,數萬叛軍軍心浮動,且戰且退,被殺紅了眼的官軍驅逐著,慘烈的戰場從山谷一直延續到兩側的山麓下,接近三個時辰的激戰,以官軍慘勝而結局,叛軍大部分喪命山谷內外,少數在叛將率領下逃亡濟陰郡。
孔晟站在山坡中段,身側橫插著方天畫戟,追風則默默立在他的身側,似是知道主人心情極為糟糕,追風連聲響鼻都沒有。
觸目所及,全是黑壓壓一大片的屍體。從孔晟這個角度望過去,以官軍屍身為多。雖然戰果和傷亡結果還在最後的統計之中,可孔晟也估摸出了一個概況,心頭之凝重無語言表。
一片悲聲傳過。
數名睢陽軍卒抬著一片木板,木板上靜靜躺臥著雷萬春令人不忍目睹的屍身。雷萬春身上至少中了十余箭,各種創傷無數,有不少明顯已經深入血肉,翻露出其內的白骨森森。他的身體曲著雙膝,雙手猶自呈緊握狀,面容上的憤怒被一支橫穿他面頰的羽箭給生生阻斷,以一種詭異的猙獰的悲壯如今展現給幸存的官軍。
身後,數百戰後余生的睢陽士卒哀聲驟起,幾面被戰火焚燒了半截的軍旗無力地在空中搖曳著。
南霽雲身負重傷,他的兩條腿都被叛軍用長矛刺穿,上半身也中了兩箭,沒有數月的將養,肯定是站不起來的。
南霽雲躺在木板上,雙眸緊閉。淚如泉湧,肩頭劇烈的顫抖。
他與雷萬春並肩作戰多時,戰友和摯友的感情是多麽深厚。沒有能體會南霽雲此刻失去最親密戰友的這種苦痛。撕心裂肺的痛讓南霽雲幾乎要窒息過去。
南勇縱馬馳至,翻身下馬。神色哀傷凝重,抱拳低低道:“督軍大人,此戰,我軍完勝,殲滅叛將尹子琦以下十余人、叛軍一萬八千人,降卒四千五百人。”
孔晟緩緩抬頭望著南勇,靜靜聆聽著南勇的下文。單從戰果來看,這一戰完全達到了戰前的預期。實現了預期的戰略目的,可以說戰果輝煌,經此一戰,相信叛軍在半年之內沒有力量再組織對睢陽一線的進攻了。
但孔晟更重視的還是己方的損失。
“我方……睢陽軍陣亡三千七百人,傷八百余人。”
“我軍陣亡一千一百人,傷四百余人。”
南勇的話讓孔晟聽了嘴角一抽,臉色變得異樣的難看。
傷亡之重,比孔晟想象中的還要大。睢陽軍一共出動六千人,傷亡過大半,差點就全軍覆沒。而孔晟率軍三千人。折損竟然超過三分之一多,這是孔晟自成軍參戰以來傷亡最慘重的一次。
這樣的慘重代價,讓孔晟突然想到。這樣的戰爭究竟意義和價值何在?生命前赴後繼,在血與火中壯烈犧牲,是如此的瘋狂和脆弱。
眼前密密麻麻倒臥在山谷中的屍體正在被官軍士卒清理著,孔晟緩緩閉上眼睛,眼眸中掠過一幕幕無情的血腥廝殺,口中輕歎道:“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末了,孔晟緩緩推開保護在自己身前的李彪李虎等人,慢慢奔下山坡。
他分開神色哀傷落寞的睢陽軍卒。衝進人群,陡然單膝跪拜在雷萬春的屍身前。淚如雨下,悲聲高呼:“雷將軍。英靈不遠,孔晟拜見了!”
孔晟在雷萬春屍身前慟哭失聲。周遭,睢陽軍卒無不哀聲遍野,聲震山谷。
沒有人能理解孔晟此刻心情的悲傷和無奈。他本以為,雷萬春南霽雲這些睢陽英雄的命運將因為他的穿越改變而避免了身隕殉國的命運,結果卻一如宿命。這讓他感覺到生命的卑微,生命的毀滅如此輕描淡寫,而歷史的車輪前進又是如此的沉重不可輕撼。
孔晟掩面慟哭不止,當場暈厥了過去。所有幸存的睢陽軍卒以及夏邑軍卒無不感動淚下,感同身受。
夕陽如血。
睢陽軍與夏邑軍合兵一處,高舉軍旗,在就地掩埋了所有陣亡將士屍體之後,哀聲震天,自孔晟以下,全體軍卒服喪戴孝,默然班師返回。
但這一戰,殲滅尹子琦叛軍大部分主力,叛軍聞風喪膽退守濟陰郡,官軍的聲威由此上升到一個安祿山叛亂之後的頂點,震動整個河南、河東、山東和關洛全線。
孔晟率軍與幸存的兩千多睢陽軍在寧陵北分道揚鑣。臨別之際,孔晟面向運回睢陽的雷萬春的靈車躬身拜了三拜,面色凝重地翻身上馬,率己方人馬馳向夏邑。至於降卒,按照孔晟與南霽雲的約定,交由睢陽軍回去整編補充損失的兵源。
許遠、南宮望等人率軍出城三十裡迎接,與軍隊一起來迎接孔晟勝利凱旋的還有夏邑百姓數千人。官道兩旁,凝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軍民,卻無一人興奮歡呼。
孔晟默然馳馬而過。
許遠在馬上拱手笑道:“督軍率軍出擊叛軍,首陽山谷決戰,誅殺叛將尹子琦,殲滅叛軍近兩萬人,揚我官軍聲威,督軍英名再次震動河南,本官再次恭喜督軍了!”
南宮望也笑了笑道:“此戰大獲全勝,雖有傷亡,也在所難免。經此一戰,誰人還敢小覷我夏邑軍馬?督軍威名,自此名動天下矣!我等當盡快上奏朝廷,為督軍和全體將士邀功請賞!”
孔晟輕歎一聲,回頭凝望著臉色肅穆陰沉默然走過的軍卒,那一張張疲倦到極致的粗獷面孔,沉聲道:“此戰功成,是全體將士血戰的結果,是睢陽軍馬舍死忘生拿數千條性命拚殺出來的,孔某何德何能,敢居功自傲?許太守,南宮先生,莫要這樣說,孔某慚愧無地!”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傷亡如此慘重,這一戰雖然達到了目的,但雖勝猶敗,孔某至今心痛不安,還邀什麽功請什麽賞?再也不要提了,即便要上奏請功,也是為全體參戰將士,不要提孔某半個字。”
孔晟揮了揮手,默然催馬疾馳,向著夏邑城門的方向而去。
南宮望與許遠對視了一眼,兩人沒有親自經歷過這一戰的慘烈,認為孔晟不過是故作姿態,雖然孔晟這麽說,但該向朝廷上表請功還是要請功的,否則,那些陣亡的將士豈不是白白犧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