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帶著烏顯烏解兩人微服行走在繁盛的洛陽城中。即便是戰亂時期,即便洛陽城剛被孔晟的夏邑軍佔領,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洛陽城中的民生經營和商賈往來。
宮城之外是內城,而內城中最繁華的莫屬據說由當年的則天皇帝親自命名的朱雀大街了。原先的朱雀大街是典型的官道,專門讓宮廷儀仗和官府車隊行走的大道。而到了後來,李唐王朝還都長安,皇帝不駐蹕洛陽,各種皇親貴戚也都離開洛陽,這朱雀大街的禁行令也就漸漸廢了。
而到了如今,朱雀大街兩側已經滿是店鋪商肆和酒樓客棧,從東頭一眼望過去,鱗次櫛比的規則性店鋪建築和各類招牌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繚亂。
行人匆匆,販夫走卒面帶笑容,而招攬顧客的店鋪夥計們紛紛站在街道中,賣力地吆喝著推介著,有些甚至是糾纏不休。總而言之,要多熱情就有多熱情,要多能忽悠就多能忽悠。
孔晟三人就被一家酒樓的夥計給當街攔住去路,再三介紹自家的菜肴如何如何精美,酒水如何如何甘醇,說得天花亂墜,孔晟忍不住笑了起來,向烏顯烏解兩人揮了揮手:“咱不說別的,就衝夥計哥這番熱情,也得進去嘗嘗大師傅的手藝。”
夥計眉開眼笑,一邊讓客一邊笑道:“公子,您來咱們家就是來對了,咱們家就是洛陽城裡數一數二的大酒樓,想當年。大周皇帝微服出宮,經常來咱家用膳,您瞧瞧,咱家掛著的這牌匾。還是大周皇帝陛下親筆題賜……”
孔晟哦了一聲,下意識地抬頭望向了酒樓的匾額。
懸掛著的確實是一塊做工精美的題為“鳳陽樓”的大型牌匾,牌匾上覆蓋著黃色綢緞,這意味著此物的確有宮廷皇家背景,是皇帝禦賜之物,但鳳陽樓這三個大字蒼勁有力字跡雄渾。孔晟卻不信這是武則天親筆題寫。
孔晟不可能跟夥計去較真討論這事,就笑著跟隨夥計進了酒樓,準備隨意用些酒菜,然後繼續在城中閑逛。當然,作為官軍首腦,他這也可以稱之為體察洛陽民情。
酒樓內非常寬敞。陳設古色古香,一應器具精致典雅,包骨架上和屏風隔斷中,擺放著古玩飾物,顯得酒樓很有檔次和文化氣息。
夥計引領孔晟三人直奔二樓的雅座,孔晟特意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三人剛要入座,就聽樓梯上傳來一個微微嘶啞卻又驕矜有力的聲音來:“小二。靠窗的那地兒,爺今天佔了,帶他們到別處去。”
隨著話音,一個華服青年昂首挺胸地走上來,身後跟隨著四五個錦衣家奴。
這華服青年濃眉大眼,倒也五官標準,只是嘴唇略單薄,給人一種驕矜輕浮的感覺。
夥計一看這華服青年。立即陪著笑臉迎了過去:“薛小爵爺,您來了……對不住您呐,這地兒有三位客官已經佔了,小人幫您再換個雅座便是。”
華服青年濃眉一挑,怒道:“小二,爺的話你沒聽清楚?爺就要那地兒,讓他們換地方!”
說話間,華服青年的一個年約三旬面相凶惡五大三粗的家奴上前大刺刺地擺了擺手:“我家小爵爺看中這地兒,你們趕緊避讓!”
其實換個地方就換個地方,孔晟也無所謂。他也懶得跟這樣的惡少般人物計較短長。但這廝一口一個“爺”,這家奴又如此凶惡囂張跋扈,讓烏顯烏解兩人聽了心裡不滿,就難免表現出來。
其實,夏邑軍佔據洛陽城,在這洛陽城裡,作為夏邑軍的高級將領,烏顯烏解兩人的心氣兒也剛剛端起來,他們還沒敢自稱一個“爺”呢,居然有人在他們面前呼三喝四,孔晟不吭聲,他們忍不住啊。
烏解還好,他性格沉穩作風低調。可烏解就不一樣,他本就是出了名的魯莽嘴快,這下如何能按捺得住,他當即冷冷一笑,不鹹不淡地擋了回去:“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是不是?對不住了,我們家爺也看中了這地兒,不換!”
一聽烏顯也口稱“爺”,孔晟差點沒笑噴。
華服青年的家奴見烏顯竟敢頂嘴抗拒,不由暴怒,幾個彪悍家奴一哄而上,就要動粗。
夥計嚇了一跳,趕緊慌不迭地攔住,一邊賠禮,一邊承諾自己去勸說孔晟三人讓座。
夥計匆匆走過來,壓低聲音苦笑道:“公子,那位小爵爺惹不得,您看在小人的面上,還是換個地兒吧。您放心,您三位今兒個的所有花銷,都算在本店帳上,小人請客,分文不取!”
按說這夥計也算是很會做生意的人了,姿態又擺的很低,孔晟不為己甚,剛要準備起身換地方,烏顯皺了皺眉道:“夥計,這廝究竟是什麽人?怎麽這般囂張跋扈?”
夥計壓低聲音道:“這位小爵爺是西城平陽縣子、上陽宮監薛盛府上的大公子,家裡權勢顯赫,我們平頭百姓惹不起啊!”
烏顯張了張嘴:“平陽縣子?上陽宮監?好大的官!”
烏顯轉頭望向孔晟,眉眼間洋溢起輕蔑的笑容:“公子,原來還是子爵的兒子,上陽宮監,某家估摸著差不多是五品官吧!”
夥計沒有聽出烏顯口中的譏諷之意,趕緊附和道:“是啊,公子,薛小爵爺祖上可是咱們大唐赫赫有名的薛駙馬,也算是皇家後裔,世襲爵位平陽縣子,即便是安祿山那狗賊佔領洛陽,都沒有動薛家,讓薛爵爺繼續兼領上陽宮監……”
孔晟哦了一聲,笑吟吟道:“原來是薛瓘之後,難怪……”
孔晟這就起身來,向烏顯烏解擺了擺手,準備換地方。一個區區沒落貴族、又曾經投降過安祿山的平陽縣子之後,還不至於被他放在眼裡,但是,以他的身份而言,也不至於在酒樓上跟一個紈絝子爭位置。
可這時,華服青年陡然間怒形於色揚手指著孔晟三人斥責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口稱我家先祖的名諱,來人,將這三個賊子給本爵爺拿下,送洛陽府衙門治罪!”
華服青年名為薛岩,的確是薛瓘之後,上陽宮監薛盛之子,世襲的平陽縣子。薛盛在安氏叛亂後隨著一大批洛陽官員歸順偽燕,沿襲了舊職,繼續****的上陽宮監。安慶緒逃離洛陽後,孔晟的官軍進駐,重新樹立起了李唐的大旗,薛盛和薛家人自認為是李唐宗室後裔、擁有昭命的子爵,自然心氣兒就陡然升高,至少比安慶緒在位時高多了。
見對方竟然狂妄囂張到隨意抓人的程度,孔晟眉頭一皺,有些生氣了。
烏顯怒形於色,昂然站在當場:“誰敢放肆?”
烏解也冷冷地衝上來, 與烏顯站在一起。既然孔晟沒有主動表露身份,他們自然不敢暴露,但眼前這幫惡奴要行凶,哥兩個怎麽能善罷甘休?
烏顯烏解在夏邑軍部將中不算是身手很高的人,但兩個戰場上廝殺慣了的軍中將官動起手來,也不是幾個普通家奴能敵的,兩下子從翻臉到動手,也就是幾個呼吸的時間,烏顯烏解兩人就三下五除二,將薛家的這幾個家奴給撂翻在地。
一看遇上難啃的硬骨頭,薛岩大驚失色,趕緊帶著這幾個家奴狼狽逃竄,在樓底下高聲謾罵叫囂著要讓孔晟三人“走著瞧”。
盡管明知道薛岩肯定要回來報復,可孔晟三人還是不以為意地繼續點了酒菜,沒有太當回事兒。只有方才那小夥計如坐針氈,坐立難安,生怕薛岩回去帶人來尋仇,殃及了自家酒樓的生意。
果不然,盞茶的功夫後,薛岩就帶著十幾個薛家的家奴手持棍棒氣勢洶洶地重返鳳陽樓。聽到樓下吵吵嚷嚷的動靜,孔晟皺著眉頭起身來走向樓梯。
烏顯烏解兩人趕緊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