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微微一笑:“他是地方藩帥,本王是天下兵馬大元帥,總督天下大軍,他理應來拜見本王,這才符合規矩。也罷,吾兒,也就給他一個面子,派人持我的名帖去趙王府,傳他來見。”
少年李適大喜,躬身領命而去。
李俶望著自己這個年少聰穎成熟穩健的長子,嘴角露出一抹欣賞的微笑來。
雖然李適不是嫡長子,是偏妃所出,但在李俶的兒子當中,唯有李適最合李俶的心意,習文練武頗有乃父之風。
第二天上午,天下兵馬大元帥、楚王李俶派人持名帖去趙王府傳召孔晟,但孔晟一早就去了吏部衙門報備等候皇帝召見,不在趙王府上,所以名帖就先到了趙王李系的手上。
李系面色微微有些陰沉。
李俶召見孔晟,這也意味著楚王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向趙王府示威。以李俶如今的權勢和身份,李系心裡很明白,一旦孔晟進了楚王府,無論孔晟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很難再脫離李俶的掌控。
寧國公主溫柔地趺坐在側,默然不語。宜寧公主卻按捺不住急急道:“二哥,不能讓孔晟去見楚王,以楚王的性格和霸道作風,孔晟進了楚王府就再也出不來了……”
李系的心腹、趙王府長史慕容衝肅立在李系身後,突然走上前來,向李系躬身下去道:“殿下,慕容衝以為宜寧公主殿下所言甚是,楚王明知殿下與孔晟交好,卻故意派人傳召。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屬下覺得孔晟此人文武雙全。深不可測。假以時日堪成殿下膀臂,這樣的人才即便不能為殿下所用,也不能成為楚王的走狗。”
李系沉默著。良久才歎息一聲道:“慕容,宜寧妹子,楚王權勢衝天,他要見孔晟,根本不是本王能擋住的。本王與孔晟結交,雖有拉攏之心。卻貴在坦誠。本王為人做事,從來都是做在明處,決不能做那蒙昧心智之事。好了,你們不要說了,本王自有主張。慕容,你去將名帖轉入孔晟的客房,什麽都不要說,任憑他自己決斷。”
宜寧公主張了張嘴,還是閉上了嘴。她對李系的做法不以為然,既然李系要與李俶爭太子之位。必須要暗中培植自己的心腹班底,雖然這些時日來。李系背後也做了不少工作,但心腹力量還是捉襟見肘,根本無法與李俶對抗,尤其是缺乏孔晟這種獨擋一面的人才。
可李系竟然要活生生將孔晟拱手讓人,讓宜寧想不通。
慕容衝神色微變,心裡暗歎。在他看來,李系這人什麽都好,才學、風度、見識、胸懷等無一不是上乘,這樣的人才是治國明君的最佳人選。但李系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注重德行,崇尚陽謀排斥陰謀,倒是光明磊落了,但這樣去爭皇位,豈不是很可笑嗎?
奪嫡之爭,必須要心狠手辣,必須要不擇手段,必要的時候,要有犧牲千萬人助己登基稱帝的魄力和狠勁兒。這些,李俶不缺,李系卻不及格。
所以,從一開始慕容衝就覺得李系不可能戰勝李俶。但李系對他有恩,為了報恩,明知不可為,慕容衝還是留在趙王府,為李系的事業殫精竭慮出謀劃策。
……
秋陽依舊火辣懸在當空,雨後的長安城氣溫漸漸回升,還有些燥熱。孔晟隻帶著穆長風行走在人流如織的朱雀大街上,心情微微有些鬱悶。
盡管是戰亂初定,但大唐帝國的都城卻日漸恢復往日的繁盛。孔晟去了一趟吏部衙門,在這個王侯權貴遍地走,四五品官如同土雞瓦狗的天子腳下,孔晟陡然意識到自己一個從四品官在長安城裡是如此的渺小,根本都找不到任何存在感。
在河南、在夏邑、在洛陽,孔晟聲名顯赫,可在長安城裡,他就跟行走在大街上的任何一個百姓商賈一樣,平淡無奇。他去了吏部衙門,出面接待他的只是一個五品的員外郎,不要說吏部尚書了,就連侍郎的面都沒有見到。
對方輕描淡寫地就打發了他,讓他回去耐心等候,說是皇帝必會召見雲雲。
孔晟隻得鬱鬱而返。
皇帝什麽時候召見他,這根本就沒有一個譜。而皇帝一日不見他,他日後的去處就沒有著落。這不能不讓孔晟心情煩亂。
所以,孔晟就信步而行,出了皇城,沿著朱雀大街準備去傳聞中的西市逛逛。
長安城之大,讓孔晟歎為觀止。出了皇城,外郭城居住區分為許多裡坊,裡坊內有街巷,四周用高牆圍起,設裡正、裡卒把守,早啟晚畢。大的裡坊四面開四個坊門,中辟十字街;小的裡坊開東西二門,有一條橫街。這些縱橫相交的街道形成一個發達暢通的城內交通網絡,井然有序。
孔晟伴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轉出朱雀大街,步入興化坊。剛入坊門,突聞身後傳來一個尖細而熟悉的聲音呼喚:“孔家小郎!”
孔晟霍然轉身,見斜對面一家酒肆的門口,一個身穿青衣的束冠無須男子在向他遙遙招手。孔晟吃了一驚,竟然是李輔國?!
孔晟大步走過去,向喬裝改變成普通商客的李輔國抱拳施禮道:“孔晟見過……”
孔晟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來,就被李輔國一把給抓住胳膊壓低聲音急急道:“孔家小郎,你且莫聲張,隨雜家去見一個人!”
孔晟心頭一緊,卻是默然點了點頭,回頭向穆長風投過暗示的一瞥,示意他等候在外,不必跟隨了。
李輔國急匆匆走在前頭,進了這家酒客稀少的酒肆,直奔二樓的雅間。二樓最深處的一間雅座外,數名身材高大的青衣彪形大漢肅然而立,神色凝沉。別看他們沒有佩戴武器,更不著鎧甲,但孔晟隻掃了一眼,就知道是武功高強的宮廷禁衛,非等閑之輩。
李輔國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孔晟稍稍猶豫了一下,也是緊隨而入。
雅間內鋪設著紅色的地毯, 隻設立一張案幾。案幾後,端坐著一個年約五旬左右面如滿月目光深沉的男子,身著寬大的錦袍,氣度威嚴,只是此人眉眼間彌漫著一層薄薄的疲倦之色,而眼角的魚尾紋卻是極其深重。
李輔國跪拜了下去,男子擺了擺手,李輔國就畢恭畢敬地趺坐在了一個角落裡。
孔晟倒吸了一口涼氣。
很顯然,這必然是當今肅宗皇帝李亨了。
李輔國尖細的聲音傳進孔晟耳朵:“孔家小郎,還不拜見陛下?”
孔晟深吸了一口氣,不能再看,大禮參拜了下去,剛要山呼萬歲,卻被男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止住了:“好了,免禮,坐。”
孔晟趺坐在男子的對面,眼觀鼻鼻觀心,心內電閃雷鳴。
他心道這皇帝微服出宮躲在這裡就是為了跟自己見上一面?究竟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