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內,楊雪若的神色有些異樣,她柳眉輕蹙,緊抓住身前的案幾,輕輕道:“這可如何是好?朝廷讓孔郎去那戰火紛飛的河南道任職,這不是讓他往火坑裡跳嗎?這可如何是好!” 柳心如眨了眨眼,支起了身子:“小姐,你不必擔心。一則是朝廷昭命難違,二則孔家郎君文武雙全,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那宋城一地固然可能深陷戰場之中,但反過來說,又何嘗不是他報效朝廷、發揮才智、建功立業的舞台?”
“小姐,亂世出英雄,心如有一種預感,孔家郎君此去必能一飛衝天,將來功成名就青史留名不在話下……請小姐放心吧,兩年後,孔家郎君一定會身披紫袍腰扎玉帶前來江南迎娶小姐的!”
大唐朝廷規製,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身披紫袍,比如楊奇的官袍就是紫色。柳心如這般說,無疑是寬慰楊雪若要放眼將來,河南道當然比不上江南偏安平靜,但越是危險的地方越能夠建功立業,以孔晟的文武雙全和謀略手段,在亂世中脫穎而出指日可待。
楊雪若俏臉緋紅,輕啐了一口,卻是垂下臻首,心頭浮蕩著某種濃烈的甜蜜和幸福感。
這時,又聽到李輔國嘶啞尖細的公鴨嗓門響起:“江南觀察處置使、兵馬宣撫使楊奇接昭!”
楊奇愣了一下,還是起身拜了下去:“臣在!”
“楊奇守土江南有功於社稷江山,特賜開府儀同三司,加上柱國銜,冊封為江南兩道兵馬行軍大總管,著其即日起整肅江南兵馬,擇機率軍渡江北上平叛……”
李輔國宣召後,在場官員士子富紳等無不驚呼出聲。開府儀同三司和上柱國,雖然是虛銜,但卻是文散官的最高等級,從一品啊,楊奇本來只是三品的官階,一下子被擢升為一品大員,所用儀仗等同於三公三師,這是何等的恩寵和榮耀啊!而且,江南兩道兵馬行軍大總管,這無異於將楊奇的兵權擴展到了整個江南兩道,甚至可輻射山南、劍南,軍權顯赫累身,從此一聲號令,長江以南誰敢不從?
劉平山這些官員聽得目瞪口呆,旋即熱切地呼喊“吾皇聖明”,在場眾人情緒之激動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要說有人清醒的話,那大概就是楊奇這個當事人和孔晟了。
楊奇眼眸中掠過一絲愕然和羞惱:這新皇帝竟然要讓他率軍北上平叛,要讓他用江南積蓄多年的力量去跟安祿山死拚火並?好陰險無恥的昭命!
楊奇第一時間閃現的念頭就是抗命不從,但他畢竟是老謀深算的陰沉之人,瞬間又打消了這種念頭。不論如何,表面上總是要服從朝廷昭命的。他咬了咬牙,黑著臉,躬身下去接昭:“臣楊奇,遙謝皇恩浩蕩,臣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孔晟聞言如釋重負。楊奇接了昭,還升了官,這其實不是什麽壞事。至於朝廷的昭命——令江南兵馬北上平叛,這事兒也好處理,最可行的辦法就是以整肅戰備為名拖延時間,若是安祿山拿下太原,朝廷危機,自然就顧不上江南這茬兒;而若是安祿山兵敗如山倒,楊奇率領江南兵馬北上虛與委蛇,不會折損一兵一卒,還能撈回偌大的功勞,何樂而不為?
……
當天的接風宴會盡歡而散,包括楊奇在內的本地官員紛紛送禮交好,李輔國來者不拒一一笑納。他不辭辛苦來江南的目的之一就是享樂和斂財,沿途地方官員也沒少孝敬,而到了最繁華的江寧城,他又豈能空著雙手?
李輔國是一個貪婪陰毒之人,
誰給他送禮他或許記不住,但誰沒有給他送禮,卻是門清。沒準,會拿個小帳本記錄在冊,將來等天下安定了,好秋後算帳。 李輔國住進了江寧城的官方驛館,來訪獻媚者絡繹不絕。楊奇在府中聽說周安父子也攜帶厚禮前去驛館拜訪,臉色微微一沉,冷笑了起來:“周氏的人趨炎附勢、無恥之尤,周安這是要走李輔國這個太監的路子了,哼,不過是區區一個宮內宦官,打著皇帝的旗號就搖身一變成了欽差特使,在我這江南一地作威作福,令老夫氣煞!”
楊奇陰沉的目光望向楊寬,一字一頓道:“楊寬,傳本官的命令,命人嚴守驛館,晝夜值宿,務必要確保欽差大人的安全!”
楊寬恭謹嗯了一聲,他有些摸不準自家主子的情緒。明明是升了官,開府儀同三司啊,整個楊府都為之沸騰起來,但在私下裡看楊奇卻似乎非但有些不太歡喜,還時而有點憂心忡忡心事重重的樣子。
“孔晟那邊有什麽動靜?”楊奇沉吟了一下,又問道。
楊寬躬身回答:“回老爺的話,孔家郎君接旨後就回了順升客棧,據稱他正在收拾行裝,準備三日後去河南道赴任!”
楊奇眸光閃爍了一下,歎息道:“這孔晟是個人才,本官本想將他留在麾下使用,但,這小廝也頗有手段,竟然暗暗通過司馬承禎這老道走了郭子儀的門路,直接跳出了本官的手掌心,變成了勞什子的天子門生。不過,他這去河南道赴任,就是往火坑裡跳,一個搞不好,連身家性命都要搭進去,還談什麽前途。”
楊寬沉默著。他是一個下人,孔晟如今也有了官職,成為天子門生、朝廷命官,他自然不敢妄言評論。
“楊寬你去送些錢財給他,就說本官贈予他的赴任盤纏。同時告訴他,本官的兩年之約仍然有效,只要他能達到本官的要求,本官隨時等候他回江南來迎娶小姐!”楊奇揮了揮手:“另外,征求一下小姐的意見,從本府選一婢女和兩名家仆相贈,照顧他的日常起居。”
楊寬領命而去。
其實不用楊奇吩咐,此刻楊雪若也在考慮“選擇”侍女和家仆陪伴孔晟遠赴河南任職,一路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她有心想要讓紅棉過去,又擔心紅棉素日與孔晟關系不佳,這小妮子性情又有些憨直,怕引起孔晟反感,反而不美。
楊雪若清澈如水的目光從紅棉身上轉移到了柳心如身上,柳心如是何等心思玲瓏的女子,一眼就看穿了楊雪若的用心。打心眼裡,她是很願意陪伴孔晟前行赴任的,哪怕是作為貼身侍女,能伴隨這樣一位名動天下的少年郎君,也強似在楊府被圈養為婢。
但她卻不敢公開請求,因為她怕引起楊雪若的“猜忌”。這個年月,貼身侍女實則與侍妾無異,她實在拿不準楊雪若會不會吃飛醋。
事實上,楊雪若的確有些猶豫。她的心胸再開闊,也終歸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柳心如國色天香,一旦讓柳心如到了孔晟身邊,會不會危及和破壞自己跟孔郎之間的感情?
思之再三,楊雪若還是覺得留柳心如在自己身邊比較安心,她是娼門歌姬出身,充作孔郎的侍女傳揚出去對他的名聲不利。她用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
楊雪若又望向了長相甜美性格天真爛漫的甜兒。甜兒雖然年幼,卻自幼伺候人,很有眼色,一路上作為孔晟的知冷知熱的體己人,應該是比較妥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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