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孔晟感覺事態非常嚴重的關鍵所在。
張巡手下這些武將早就凝聚成了一股繩,一致對外,聶初塵不論什麽原因傷害了張魁李丁,也不論這兩人如何的令人不齒,都會瞬間激發起這幫人同仇敵愾一致對外的心態。
這個事情,必須要處理妥當。一個不慎,就會萬劫不複。
這個時候,李彪李虎整軍完畢,他們本就在隔壁的驛館駐扎,趕過來也不過是分分鍾的事情。百余陌刀騎兵殺氣騰騰地衝過來,與雷萬春的屬下士卒對峙著,紛亂一觸即發。
孔晟向雷萬春微微一笑道:“雷將軍,還請稍安勿躁,不如讓我去見一見中丞大人,問清是非曲直,你再定行止如何?”
雷萬春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道:“也好。”
雷萬春揮揮手,示意麾下士卒讓開一條路,讓孔晟過去。
孔晟長出了一口氣,向李彪李虎兩人沉聲道:“兩位校尉,請稍安勿躁,一切等我回來!”
李彪李虎兩人躬身應諾。
孔晟握著方天畫戟,一步步走下來。身後,傳來穆長風急促的呼喚聲,孔晟回頭向他點了點頭,投過暗示的一瞥,然後轉身繼續行去。
穆長風是擔心孔晟孤身去太守府衙門會吃虧,萬一被張巡扣押拿下,這邊就很難做。若是張巡以孔晟作為要挾,穆長風就只能將聶初塵交出來。
孔晟焉能不明白這一點。但他料定張巡不會真正撕破臉皮,況且,這事出了,他終歸還是要面對,他總不能連見張巡一眼抗辯的勇氣都沒有。若是這樣,會更加讓張巡麾下這些人抓住把柄。這事就很難化解了。
孔晟扛著方天畫戟在街道上緩步而行,呼嘯的北風吹拂起他沒有束冠的烏黑長發,黑色的大氅迎風披散。堅毅英挺的面孔上竟然浮蕩著一往無前的果決氣息,凝固成無比悲壯的電影畫面。
孔晟一步步走來。腳步堅定有力。太守府衙門前的守軍見他神態威嚴肅殺,如同天神降世勇猛不可言,竟然忘記阻攔,任由他扛著方天戟進了府衙。
帶兵器進公堂,這可是一種忌諱。孔晟當然是有意為之,但他也知道分寸、知道什麽時候該適可而止,就在進入公堂之前,當著張巡那些面色陰沉的一乾屬下的面。將無比沉重的方天畫戟擱在進門的門廊前。
然後,孔晟就挎著腰間的破虜劍,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大堂。
他不可能將聶初塵交給張巡去處置。
張巡端坐在正中,臉色陰沉。許遠在側,神色複雜。在許遠看來,孔晟那邊那個江湖女子聶初塵這回替孔晟惹禍上身,讓張巡抓住小辮子恐怕很難消停。
但孔晟扛著方天畫戟進府衙,又給人一種極深的壓力。孔晟是在以此來宣布自己的勇氣、決心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態度。
孔晟緩步走進大堂,他能清楚地感知到眾人投射過來的帶有敵意和排斥的目光。在睢陽,他算是一個外來者。勉強站住腳,但不代表能融入這個小圈子。其實孔晟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加入這個圈子,只是大家目標一致。利益一致,抗賊守住睢陽比什麽都重要。
至於安祿山叛亂平息之後,小小的睢陽也容不下孔晟這條潛龍,等來日回過頭來再看,睢陽這點破事、張巡這些人,又算得了什麽呢?浩瀚人生大戲中微不足道的滄海一粟罷了。
孔晟向張巡和許遠抱拳躬身施禮道:“下官孔晟,見過張中丞、許太守!”
孔晟這一點與張巡所屬睢陽這些人截然不同。他拜見的始終都是張巡和許遠兩人,與其他人眼裡只有張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這一點。更是讓許遠心內微微激動。
張巡猛然一拍桌案,斷喝一聲:“孔晟。你眼裡還有本官、還有大唐律法嗎?”
孔晟神色未變:“不知中丞大人何出此言?孔晟什麽時候對中丞大人無禮,又什麽時候無視大唐律法了?”
張巡冷笑道:“你那手下的聶氏女子。無端將部將張魁、李丁射傷,以下犯上,其罪為何?本官派人前去緝拿,你竟然糾集部屬抗命不從,又該當何罪?”
孔晟一字一頓反駁道:“回稟中丞大人,那張魁和李丁違反大人的禁酒令在前,醉酒之後,當街出言不遜調戲聶師姐在後,這才引發衝突,又豈能怪罪聶師姐一人?”
張巡被孔晟反駁地頓了頓。
張魁和李丁違反禁酒令,他心裡是有數的,開口調戲聶初塵也是確鑿的事實,但這個時候,他無論如何要替張魁和李丁說話,否則,就會寒了他這些部下的心,引發睢陽軍心不穩。
這在張巡看來,軍心不穩,比什麽都可怕。
“胡言亂語!張魁和李丁當日值守城樓,何曾飲酒?兩人下崗與聶氏相遇,因為一番口角爭辯,就引得此女大下毒手,你還敢為其狡辯不成?”張巡直接就否認張魁犯禁在前了。
這不能說張巡無恥,只能說是上位者的一種城府和手段。這讓堂下這群武將聽了,至少會感覺很舒服,覺得中丞大人還是跟他們一條心,要為他們出這口惡氣。
孔晟針鋒相對冷笑起來:“若是中丞大人這麽說,孔晟就無話可說了。都是張魁和李丁的一面之詞,中丞大人想給聶師姐扣什麽罪名不可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放肆!豈敢對中丞無禮?!”南霽雲突然站了出來,張巡在他心中威望很高,孔晟如此當眾頂撞張巡,引起了南霽雲的強烈不滿。
孔晟面色趨冷,抬頭望著南霽雲:“南八將軍,若是孔某冤枉你莫須有之罪名,你會甘心承受否?”
孔晟霍然轉身再次望著張巡,目光沉凝,聲音陡然間變得慷慨激昂起來:“孔某遵從朝廷昭命,不遠千裡,自江南奔赴國難,早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孔某來睢陽,不與人爭、隻為報國,但孔某不惹事卻不怕事,誰要敢欺上門來、非要將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孔某頭上,請恕孔某不敢承受!”
“是非曲直清清楚楚,公道自在人心。張魁李丁違反軍令在前,調戲民女在後,其罪當誅!若不明正典刑,中丞憑什麽號令三軍?至於我家聶師姐,不過是正當自衛,若是中丞大人非要偏袒有私,孔晟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絕對不會背負這種可笑的黑鍋罪名!”
“男子漢大丈夫,何懼生死?為公理、為正義、為清白,孔某寧死不從!”
“這廝放肆狂悖,咆哮公堂,中丞大人,理應將他拿下治罪!”張巡麾下幾個部將惱羞成怒,紛紛出班向張巡請求將孔晟拿下。
張巡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孔晟的抗辯雖然有強詞奪理的嫌疑,但終歸還是站在了理上,若是他強行壓製,靠強權將他拿下,本心裡覺得有些不妥。孔晟畢竟是朝廷命官,又有來頭背景,拿下容易,將來如何收場?
但群情激奮,他的這些部下義憤填膺,如果不將孔晟拿下,又勢必導致這些人心存怨忿不滿。
張巡左右為難。
四五名年輕武將怒火中燒,按捺不住,竟然出班來將孔晟團團包圍住,要親自動手拿下孔晟,眼看場面亂成一團糟。
孔晟霍然摘下腰間破虜劍,卻並沒有出鞘,他冷笑一聲,昂然而立,環視這幾名彪悍武將一字一頓聲音冷肅:“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裡。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縞素。孔晟之怒,五步之內,爾等盡是草芥!爾等不要欺人太甚,誰敢近前來,休怪孔某手下無情!”
孔晟雙手橫在劍柄上,目光冷厲。
如今的他衝冠一怒半是表演,但前任那小廝孔晟不怕死的狠勁兒湧蕩在全身,這就給他的表演增添了十分的神似。
南霽雲心頭髮緊,趕緊上前攔阻住那幾位躍躍欲試不管輕重的年輕小將。孔晟的身手和狠勁,他可是領教過的,若是真正撕破了臉皮,孔晟豁出去動起手來,公堂之上就要流血。
張巡見勢不好,猛然一拍桌案,爆喝道:“都退下去,你們要作甚?公堂之上, 豈能任由爾等亂來,給本官退下去!”
幾個年輕小將憤憤不平地緊盯著孔晟,不甘願地退了下去。孔晟毫無畏懼,環視眾人,目光中的殺氣一閃而逝。
他突然笑了:“公堂之上,孔某即便有罪,也要由中丞大人按律裁處。爾等混亂公堂,圍攻朝廷命官,以下犯上,這本身就是重罪!”
“不要不服氣,誰要是不服氣,出了這間公堂,出了太守府衙門,盡可來找孔某比試比試。就憑你們幾個?不服氣,咱們可以試試!”孔晟旋即又冒出一番近乎街頭流氓叫囂的狠話來。
他揚手指著那幾個人,指指點點,眸光中的那種輕蔑不屑一顧幾乎要讓他們當場暴走。
孔晟已經看明白了,這幾個人就是張魁小圈子的一丘之貉。既然得罪了張魁,不妨也一起收拾收拾這些人,免得他們日後在背後捅刀子。
孔晟當即拿定了主意,等處理完這件事,就找個借口,拾掇拾掇這些無知愚蠢的愣頭青,讓他們真正明白,什麽人是不該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