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誰是最後的贏家(10)
李泌有些不安地清了清嗓子,又繼續宣布了下去。
皇台上的皇帝依舊神色平靜,不過,此時他突然緩緩起身,環視眾人,最後將深沉凝重的目光投射在成王李俶的身上。
李泌朗聲道:“成王李俶加封為中書令——”
如此簡單直接的一道詔命讓殿中文武大臣再次愕然。
但旋即,屬於李俶陣營中的所有擁躉者都喜形於色,幾乎都要當場歡呼雀躍起來向李俶當面恭賀;中書省主官佔據朝廷要害職位,以李俶的親王之位、名義上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再掌控中書省,權勢更漲。
皇帝的不按照常理出牌,李俶面色呆了呆,但他也旋即平靜下來,他快步出班,拜伏了下去:“兒臣拜謝吾皇萬歲萬萬歲!”
不少朝臣興奮地同時躬身拜了下去,齊聲道:“吾皇英明!”
李亨站在丹墀上,神色平靜地揮了揮手,嘴角卻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他心裡冷笑道,接下來你們就不會再喊朕英明了——
李泌神色複雜地繼續誦讀了下去:“自朕奉太上皇詔命登基以來,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緒應鴻續,夙夜兢兢,仰為祖宗謨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慶,端在元良。皇長子成王李俶,為朕之首嗣,天意所屬,茲恪遵初詔,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賜名為豫,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冊封李揆為太子少師,馬平為太子詹事……”
前一日改封成王,翌日加封皇太子。這在大唐建國以來的歷史上,還屬於首次。
李泌的誦讀石破天驚!
金殿之上,除了皇帝之外,包括宣布詔書的李泌本人,都臉色變得非常震撼。李輔國站在皇帝身後,更是臉色狂喜。
皇帝竟然突兀地、沒有任何前奏地就自作主張冊封李俶為皇太子了,而且還極盡褒獎,賜名為豫。李輔國做夢都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如果早知道皇帝下了決斷,他恐怕早就投向李俶一系了,還猶豫什麽?
所有人都用極其震撼的目光投向了也同樣面色大變的李俶。幸福來得太突然,李俶有那麽一瞬間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到他確認了李泌的詔命無疑時,臉色不由狂喜。
冊封為太子,又加封為中書令。這是何等的恩寵和信任!
這一刻,李俶感覺到非常羞愧。
他再次出班拜伏在地,聲音哽咽拜謝皇恩。
李亨淡然道:“汝為朕之皇長子,德才兼備,忠勇過人,協助朕平定叛亂,這天下,有汝之一半。朕順應天命,冊封汝為皇太子,入主東宮,號為大唐儲君。希望汝日後忠於國事,也好在朕百年之後,接掌社稷江山——諸位愛卿,傳詔天下,後日一早祭告宗廟!”
李俶(以後改稱李豫了)感激涕零道:“父皇恩德,澤備於天,兒臣當竭盡所能、夙夜在公,梳理國政,為父皇分憂!”
李俶的鐵杆擁躉們自發出班,跪伏在地,歡天喜地地附和著李豫的話,山呼萬歲不止,金殿之上原本凝重沉悶的氣氛因為李豫的被冊封為皇太子而變得喜氣洋洋。
李泌和杜鴻漸幾人面面相覷,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
皇帝這到底是打了一張什麽牌啊,一邊擢升非李豫派系的重臣,一邊又賦予李豫更大的權勢,進而封為儲君——原本議定儲君需要文武商議後上表勸進,如今倒成了皇帝一個人做主,只是這種乾綱獨斷迎合了多數朝臣的心,沒有人反對罷了。
李亨環視著在李豫身後齊呼啦跪了一地的佔據了滿朝文武中大半的官僚人群,臉色微微一變,卻旋即變得波瀾不驚。李豫對於朝臣和朝政的掌控力度,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
但接下來,誰都沒有想到,皇帝竟然還有第三道詔命。
當李泌一字一句宣布出冊封趙王李系為尚書左仆射、天下兵馬行軍副總管(即天下兵馬副元帥)、三日後率軍出征平叛的詔命時,又引發了金殿之上的震撼,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李泌悄然向杜鴻漸投過興奮的一瞥。
皇帝這一招真的是太高明了。先冊封郭子儀一個武將首腦,安撫了朝中武將派系的人心;旋即又提拔非李豫派系的文臣,平衡了文臣的心;而就在冊封皇太子李豫之後,緊接著冊封趙王李系,賦予其等同於郭子儀的軍權,隱隱對太子李豫形成了某種牽製。
趙王李系山呼萬歲,拜謝隆恩。
李系雖然表面上波瀾不驚,實際上內心深處掀起了巨大的波瀾。這個時候,他終於意識到,孔晟曾經的暗示並非空穴來風,皇帝早就有心要扶植他起勢,然後憑借他來抗衡李俶。只是李系並不知道,李亨也是今日一早才剛剛下定了決心。
李豫臉色大變,方才被封為太子的喜悅漸漸消散。他是何等是心機城府,馬上就意識到皇帝這是在搞權力製衡的帝王心術了,一方面冊封自己為太子,穩住自己這邊的朝臣,一方面又故意扶植趙王李系起來,為日後牽製東宮未雨綢繆打好基礎。
別看他進入東宮,成為合法的大唐儲君,又佔據了中書令的高位權柄,但卻失去了軍權。名義上,他還是兵馬大元帥,但大元帥之下有兩名掌兵的副元帥,郭子儀和趙王李系,權衡利弊之下,實際上是變相削了他的兵權。
李豫咬了咬牙沒有任何遲疑,他馬上出班拜倒道:“父皇,兒臣以為不妥。平叛乃是軍國要務,事關天下穩定和朝廷威儀,趙王文不足輔國、武不能上陣殺敵,讓他率軍平叛,萬萬不可!”
李亨深色不變,淡淡道:“太子,你與趙王,都是朕的兒子,既然你當日都能領軍統兵,趙王也無不可。”
李豫卻輕蔑地掃了跪伏在一側的趙王李系,高聲道:“父皇,兒臣認為,二弟趙王並不能服眾,將朝廷兵馬交在他的手上,必定釀成大禍!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李亨的聲音微微有了幾分怒氣:“太子,你待如何?”
“父皇,兒臣願意親自統兵,率軍出征。兒臣願意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立下軍令狀,若是不能剿滅安慶緒叛軍所部,兒臣願意以死謝罪!”李豫慷慨激昂道。
李亨冷哼一聲,怒斥道:“你是大唐儲君,一國太子,焉能輕易離京?若是你在軍中有個什麽閃失,讓朕怎麽面對這天下臣民?”
李豫嘴角抽搐了一下,皇帝以此為理由,倒也義正辭嚴,一時間他倒是無言以對。
這個時候,李豫終於醒悟過來,自己算是上了皇帝的套,欲罷不能了。皇帝先是給了自己一個甜棗,旋即又掄起了大棒子,大唐儲君是不錯,但對於手裡的權力,李豫可是半點也不想交出去。話說回來,一個失去了絕對權力的東宮太子,不過是一個空殼罷了。
縱然是要交出去,也不能是交給趙王李系。
今日李亨若是冊封他人為將,他都不會反彈這麽激烈。可既然是趙王李系,日後必然對他這個太子構成深深的威脅,李豫當然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李豫向自己的鐵杆麾下諸多人投去了求援的一瞥。
南衙十二衛和北門四軍所屬,左右金吾衛、左右羽林衛、左右龍武衛等諸大將軍,十數名三品大將在左羽林衛大將軍馬安義的帶領下,慨然出班,呼啦啦跪拜了一地,朗聲齊聲高呼,以趙王李系才德不足不能統兵為由,強烈反對給予李系軍權。
旋即,又有李揆、馬平等文臣大聲附和。
如此一來,滿朝文武中反對的聲浪超過了半數。這些文武大臣跪在地上,或痛哭流涕或聲色俱厲或苦口婆心地用自己不同的方式勸阻皇帝收回成命。
李豫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皇帝再有打算,也不能逆著群臣的集體反對而不顧。而事實上,皇帝的詔命若是沒有各級朝臣的貫徹落實, 也就相當於一句空話。
趙王李系神色微變。盡管他心性沉穩,但當面有這麽多的朝臣指責他才德不足、能力很差,他的心情還能好過的了?要說不難堪、不憤怒,那是假的。
只是趙王李系心裡很清楚,無論如何,今日這種場合下,不適合他自我辯白,甚至不能多說半句話,只能靜觀其變,看看皇帝能不能抗住這種巨大的壓力。
說實話,李系沒有太大的把握。
群情鼎沸,殿上亂成了一鍋粥。皇帝李亨貌似憤怒到了一個極致,他呼呼地穿著粗氣,緩緩坐在了龍椅上。
李泌和杜鴻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眸中讀到了一絲無奈。皇帝想要幹什麽,傻瓜都能猜出來。只是皇帝似乎對李豫的勢力和反彈力度估計不足,如今被李豫裹夾著眾臣形成了某種意義上的逼宮反撲,皇帝看上去一點應變的準備都沒有。
既然如此,又何必急匆匆推趙王李系出來?這實在是有些操之過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