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脫身(4)
孔晟被赦免,追諡為英武郡王,同時朝廷出資為其修建衣冠塚。消息傳出,長安城中議論紛紛。烏顯烏解等人聞此消息,淚如雨下,聚集在長安侯府痛哭流涕——到了這個份上,他們也只能慢慢接受現實了。
在烏氏兄弟的牽頭下,長安侯府全府縞素,設立孔晟的靈堂,開始祭拜,準備操辦孔晟的喪禮。這是與朝廷修建衣冠塚的頻率是同步的,一旦衣冠塚修建完成,這邊的喪禮也就宣告結束,然後隆重下葬。
既然有皇帝的詔命,到時候朝廷禮部肯定要出面,為孔晟操持一場官方的葬禮。在很多人看來,這也算是皇帝蠻對得住孔晟了。人死如燈滅,何況是一個臣下,能讓皇帝如此惦記著,已經是莫大的恩寵了。
南勇興奮地衝進府中,直奔孔晟所在隱居的小院。南霽雲剛剛下朝回來,見兒子如此情態,不禁詫異道:“我兒,為什麽這麽激動?慌慌張張,像什麽樣子?!”
南勇深吸了一口氣,本想將孔晟健在人世的消息告訴父親,但突然想起孔晟的叮囑,這才又強行壓下了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話,勉強笑了笑,掩飾道:“沒什麽,我出城操練兵馬,有些累了,想回去歇一會。我先退下了,父親大人!”
南勇草草向南霽雲拱了拱手,轉身就走。他沒有過多停留,因為他擔心父親會尋根究底,到時候他沒法回答。說謊不應該,但如實說又違背孔晟的指令,左右為難。
南霽雲有些狐疑地望著南勇離去的背影,眉頭緊促起來。這一兩日間,兒子南勇似乎像變了一個人似地,一掃前兩天因為孔晟之死而導致的頹廢和悲傷,精神頭倍增,如果南勇真的走出了孔晟之死的陰影,那倒也罷了……南霽雲擔心的是南勇有什麽異樣。
好在對於南家這根獨苗,南霽雲太了解。南勇雖然出身草根卑微,但自幼接受南霽雲傳統且嚴謹的家教,與長安城中這些達官顯貴子弟截然不同。
南霽雲經常叮囑南勇,南家父子雖然有了如今的權勢地位,但畢竟在朝中沒有根基,出身又低,行事做人一定要低調謙卑,免得引起權貴們的排斥抵製。
南霽雲向著南勇離去的方向走了兩步,卻又慢慢止住了腳步。他想了想,搖頭歎了口氣,然後轉身走向自己的內院。
南勇其實也是朝廷詔命的五品將軍,不是小孩子了,在禁軍中獨當一面。昔日也曾隨著孔晟戰場上浴血殺敵,累立戰功。南霽雲覺得餓南勇不至於有事,索性就撇開了心頭的那些疑竇。
說起來,南霽雲應該是沾了兒子南勇的光。當初,若不是他將南勇送到孔晟門下聽命,南家就不會有今日。正因為南勇在孔晟心目中的地位,他的父親南霽雲才受到孔晟的重用和舉薦。
否則,皇帝哪裡知道睢陽張巡麾下一個毫不起眼的低級軍官?盡管南霽雲文韜武略出眾,又是當世名將,但好酒其實也怕巷子深,沒有人識和舉薦,明珠一樣蒙塵。
孔晟正在房中靜坐讀書,閱覽的都是兵書戰策之類。孔晟覺得自己在這方面存在弱項,畢竟這是冷兵器時代,排兵布陣軍團出戰,必須要有章法可依,沒有這方面一定的造詣浸淫,不利於今後統兵。
至少看看這些東西,對他沒有壞處。
孔晟沒有著急拋頭露面,隻隱蔽在南勇這裡休養。他不急,到了一個適當的時機,他會有所選擇和決斷。而現在急乎乎暴露開去,肯定會惹來更大的麻煩——難道還要讓皇帝再一次將他推向斷頭台嗎?
“大將軍,大喜大喜!”南勇衝進來,氣喘籲籲道。
孔晟訝然:“哪裡來的喜事?”
“大將軍,朝廷正在為大將軍修建衣冠塚和香火廟,追諡大將軍為英武郡王……”
聽了南勇的話,孔晟忍不住笑了:“南勇,我還健在,這給我修建衣冠塚算什麽好事?你這是要詛咒我早死嘛?”
孔晟也跟南勇半開了一個玩笑。
南勇知道孔晟開玩笑,就嘿嘿乾笑兩聲:“大將軍,看看我這張嘴,真是口不擇言,說錯了前後順序。大將軍,陛下已經下詔赦免你的所有罪名,然後追諡為英武郡王,修建衣冠塚,永留長安侯府作為紀念!末將覺得,大將軍可以站出來了,讓那些在背後趁火打劫的人乾瞪眼,反正陛下已經下了免罪詔書。”
孔晟霍然起身,神色微有愕然:“免罪詔書下達了?”
南勇興奮地點點頭。
孔晟愕然的神色慢慢平靜下來,皇帝這麽快就下達了赦免的詔書,出乎他的意料。但不管皇帝是怎麽想的,反正這對於孔晟來說是一件好事。
孔晟笑了笑:“不錯,勉強算是一件喜事。”
孔晟緩緩又坐了回去。
南勇見孔晟的反應似乎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大,有些詫異道:“大將軍安全脫身,又被陛下下詔脫罪,如今正可以清白之身公然出現,也好官複原職,豈不是天大的喜事?”
“我現在還不能出現。”孔晟搖了搖頭。
南勇愕然:“這是為什麽?”
孔晟微微一笑:“陛下下詔赦免,不過是內心愧疚使然,如果他知道我還沒死,會不會反悔變卦?此其一。還有那些在背後本來就不遺余力攻擊我的人,這一次又會不會落井下石,群起而上書,再次試圖將我打入牢獄?此其二。所以,如此種種,我暫時還不能露面,等待一切塵埃落定了再說吧!”
孔晟說得雖然也是實情,但他真正擔心的還是皇帝如果知道他沒有死,會繼續追著逼迫他交出火炮鑄造術來。至於逼婚,應該不至於了。經過了這麽一番風波,皇帝想必也想的清清楚楚了。
同時,因為紀國公主服毒殉情的事兒,他一時間無法面對皇帝和皇室中人。他也拿不準皇帝會不會因此而遷怒於他。
但實際上紀國現在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體內毒素已經排清,寧國公主晝夜陪伴著她,生怕她會再次選擇短見。只是紀國現在情懷傷身,流連於床榻之上每日昏昏欲睡的時間居多,也沒有精力起身罷了。
因為對於皇室來說,紀國公主服毒殉情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所以紀國後續的消息也就沒有傳出紀國公主府來。孔晟這邊並不知情。
南勇有些擔憂道:“大將軍,陛下赦免詔書已經下達,正在為大將軍修建衣冠塚,如果大將軍不及時出現,恐怕會引起諸多後患……到時候,肯定又會有很多人落井下石,說大將軍犯下欺君之罪了!”
南勇的擔心的不是空穴來風。皇帝給你修建衣冠塚,突然你卻沒有死、安然無恙,這不是欺君是什麽?
孔晟淡然一笑:“南勇,此事我從頭至尾都不知曉,既然不知曉,談何欺君?”
孔晟隨即擺了擺手輕輕又道:“暫時保持原狀,不要透露出我在你們府上的消息,到了合適的時機,我會有所決斷。”
孔晟結束了自己的解釋。他不想繼續解釋下去了。
南勇深吸了一口氣,知道孔晟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人,既然孔晟另有打算,那麽,他這個當屬下的也就只有執行罷了。
南勇向孔晟深躬一禮,徐徐退出。
南勇其實心裡有些狐疑。他想不通孔晟為什麽不見好就收,趁著皇帝愧疚的熱乎勁兒,趕緊去跟皇帝低低頭,然後就官複原職皆大歡喜,一場風波化為無形。
在南勇看來,這樣拖下去,其實才具有了未知的變數。萬一皇帝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或者皇帝為了自身政治利益需要,將神龍衛和神策軍的指揮權交給了其他人,那麽,孔晟即便付出也就得不償失了。
站在南勇的角度來分析,他的想法沒有錯。他唯一錯的地方在於,他不知孔晟的格局和視野。區區京城禁軍統帥, 對於孔晟來說根本不足掛齒,與所謂的權勢地位相比,他更看重自身的獨立性,不願意淪為這個時代的附庸和皇帝的奴才。
房內,孔晟緩緩起身,走到了門窗之前,他推開紙糊的窗扇,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窗外院中那棵老槐樹上,一根突兀伸出的枝杈上,正跳躍著幾隻灰色的麻雀兒,嘰嘰喳喳鳴叫著。
孔晟輕歎一聲,這些年的人和事都像過眼雲煙一般電閃而過。回顧走過的路,他從來就沒有後悔過。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按照他既定的計劃,堅持著他應有的原則和最牢固的底線。他知道自己不能出錯,一步錯步步錯,將導致他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因為有底線,他當初在河南戰場上,沒有向睢陽張巡低頭。而後來的事實證明,孔晟是對的。如果不是孔晟這個另類橫空出世,竭盡所能力挽狂瀾,整個河南按照歷史原定的走向,都會淪喪於安氏之手。
而張巡等三十六睢陽烈士,終歸也難逃以身殉國的悲慘命運。
可以說孔晟不僅舉薦了南霽雲父子,還無形中拯救了張巡這批忠臣良將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