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美人計、連環套(7)
孔晟奮筆疾書。
歐陽凡起草的奏表內容並不複雜,以孔晟的口吻,勸說皇帝盡快釋放磨延啜和回紇各部族首領,隱隱露出太子妃和自己被人綁架性命攸關的意味,但沒有說在明處,只是某種暗示。
說起來,這哪裡是什麽奏表,無非還是要挾皇帝的文書。告訴皇帝,如果不釋放磨延啜等人,後果會非常嚴重,無論是孔晟還是太子妃獨孤氏,都將一命嗚呼。
皇帝會不會聽任要挾予以讓步,孔晟不知道。其實歐陽凡也沒有把握。但他謀劃良久,設下一連串的陷阱迷局,想必還有接下來的應變手段——皇帝讓步會怎麽辦,皇帝抗拒不從又該怎麽辦,等等。
天空中傳來隱約可辨的悠遠的鷹隼的鳴叫聲,孔晟抬頭往向天際,那高空之上神雕小白振翅飛翔遨遊在雲端,這鳥應該是隨時待命,正在試圖與孔晟溝通取得聯絡。
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相處,這大鳥已經被孔晟徹底收復。恩威並重的手段,情感交流的載體,這鳥雖然只是一頭扁毛畜生,但因為天生血脈中身懷靈性,自然能感覺出孔晟待它的幾分真誠,不以它為奴役驅使,而視它為友朋。
小白和孔晟構建起旁人很難理解,而用語言也很難形容的溝通手段。孔晟或許會用嘯聲,或許會用呼喊聲,也甚至或許只是輕微的咳嗽之聲,乃至一個撫摸的肢體動作,小白便能心領神會。
孔晟其實也沒有想到,這天生異稟的大鳥靈性竟然比追風神駒更高,當感情的紐帶鏈接起來,一人一鳥就會無形的默契。
孔晟有好幾次都想鋌而走險,試圖召喚小白,暴起反擊。
但他終歸不是冒險主義分子,不遠處那四五個明教高手雖然一直保持著異樣的沉默,但無形中投射出來的某種威勢和殺機溢於言表,孔晟知道這樣的高手,如果不能一擊必中,那麽,引發的反擊和報復將是災難性和不可承受的。
孔晟決定靜觀其變,慢慢尋找機會。
孔晟抄寫奏表完畢,起身淡淡道:“孔某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寫下奏表,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說?”
歐陽凡大笑:“沒想到孔郡王也不是迂腐之輩,既然孔郡王如此識相,在下也就不得寸進尺了——我還是那句話,只要皇帝得到奏表後能依言釋放磨延啜可汗,
在下決不食言,一定會放郡王和太子妃離去。”
“若是陛下不從呢?”孔晟冷冷道。
歐陽凡冷笑一聲:“若那狗皇帝頑固不化,那麽,在下也隻好對不住孔郡王和太子妃了。”
歐陽凡眼眸中掠過一絲森然的殺機,毫不掩飾。
像他這樣的一個文人,一旦展現出猙獰的面孔,其實比一般的粗人武夫更可怕更瘋狂。
孔晟忍不住笑了:“歐陽先生,你可知道,如此一來,陛下和朝廷定然知道此事是回紇人幕後所為,你的一切謀劃雖然天衣無縫,但卻暴露出最關鍵的紕漏——你固然以孔某和太子妃為質,可皇上那邊,又未嘗不會以磨延啜等人為質呢?若是孔某和太子妃有什麽三長兩短,想必陛下也不會放過磨延啜吧。”
歐陽凡哈哈狂笑起來:“孔晟,你也不必拿話試探在下,歐陽凡既然苦心營運,怎麽會想不到這一層。你說的沒錯,那狗皇帝一定會在接到奏表之後,馬上將磨延啜這些人控制在手中,反過來要挾在下。但那又能如何?”
“你倒也罷了,可大唐皇室這位如花似玉的太子妃,如果被在下販賣到西域,淪為西域諸國貴族褻玩的娼妓,你說會不會李唐皇族會不會淪為天下人的笑柄?!”歐陽凡的笑聲陰沉沉地,揮了揮手冷然道:“那狗皇帝若敢動磨延啜一根汗毛,在下就說到做到,將這小娘皮送到西域去萬人騎乘!”
一旁窩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太子妃獨孤氏花容慘變,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之聲,竟然當場身子抽搐了一下,暈厥了過去。
她是什麽人?身份高貴的太子妃,皇太子的老婆,可若是被這瘋狂的歐陽凡送到西域去變成娼妓……想起如斯慘狀,獨孤氏真的是恐懼到了一個極點。
“無恥之極!”孔晟臉色驟變,目光如刀:“歐陽凡,你真是斯文敗類,連這種下作無恥的手段都能使得出來,你還有人性嗎?”
歐陽凡呸了一聲,情緒激動憤怒起來:“歐陽凡一家數十口被那狗皇帝誅殺殆盡,九族中數百口被流放嶺南,其中淪為娼妓被蠻夷掠走者不計其數!既然李唐皇帝能做得出來,在下又如何不能為之?不要說區區一個太子妃,即便是當朝皇后,若是歐陽凡有機會,也一樣擄走,送給西域胡人當小妾又是何等快哉?!!哈哈哈哈哈!”
歐陽凡瘋狂地笑著,笑得聲嘶力竭,身形顫抖。
孔晟臉色陰沉,冷漠道:“歐陽凡,你難道就不怕陛下盛怒之下,將磨延啜等人統統誅殺殆盡嗎?”
歐陽凡止住了瘋狂的笑聲,卻是嘴角挑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道:“殺就殺吧,反正那狗皇帝什麽事情做不出來?可若是殺了磨延啜倒也正好,省的在下如此勞神費力大做文章了——哼,磨延啜倒也罷了,現在長安的回紇各部族首領若是死在長安、死在大唐皇帝手上,想必沒有在下再去浪費唇舌說服各部族族眾,他們自當同仇敵愾自發聯手將葉護趕下汗位,然後糾集回紇舉國之力,伺機進攻唐朝,為各部族首領和磨延啜報仇雪恨。”
歐陽凡的話讓孔晟聽了有些毛骨悚然起來。這歐陽凡果然是老謀深算陰險至極,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懷有磨延啜等人能救則救、不能救就不如激怒唐朝皇帝將之誅殺,然後利用回紇人對唐朝的仇恨,來實現自己的復仇目標。
孔晟突然心中浮起一抹殺機來,他不知道歐陽凡與李唐皇室之間到底有怎樣的深仇大恨,但他知道,歐陽凡心機深沉謀略深遠,此人若不早早除去,任由他在幕後攪起風浪來,後果不堪設想。
可歐陽凡似乎有所察覺,即便是在心情憤怒扭曲的狀態之下,他還是立即疾走兩步,退到了明教白衣使者的身側,神態冷厲。
孔晟沉默了下去,無論如何,歐陽凡有明教的高手護衛,他很難取此人的性命。
歐陽凡冷冷掃了孔晟一眼,再無多言,立即與明教之人往殿外退去。
……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此刻已經是隆冬時節,山中夜間的氣溫之低可想而知。孔晟還好,他穿著棉袍,又有披風,再加上他身強力壯真氣內息旺盛,足以抵禦寒冷。
可太子妃獨孤氏卻窩在地上的一堆枯草上瑟瑟發抖,凍得臉色發青,眼看就要熬不住。她平時養尊處優,哪有受過這種苦楚,兼之體質羸弱,這一陣陣吹進來的寒風過體,讓她無法承受。
孔晟輕歎一聲,緩緩解下自己的裘皮披風,走過去俯身為太子妃獨孤氏披在了身上。
獨孤氏感激地望著孔晟,聲音嘶啞哽咽著:“孔郡王,奴家承受不住這山裡的冷氣,恐怕要熬不住了。若是奴家死在這裡,還煩請孔郡王轉告我父,就說獨孤妍先走一步,無法在雙親膝下盡孝了……”
孔晟能聽得出獨孤氏聲音中的絕望。
她昨日被擄來,這一日一夜間吃盡了苦頭。到了這個份上,她已經徹底絕了被營救回去的念頭,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孔晟望著獨孤氏,心頭卻是有些訝然。
人在絕望時刻,比如說遺言或者遺囑,想到的都是自己最親密和最掛念的人,據聞獨孤氏與太子李豫恩愛無比堪比當初的老皇帝和楊貴妃,但沒想到獨孤氏最後想到的根本不是李豫而是父母。
不舍父母高堂非常正常,但隻字不提李豫半個字,似乎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一些問題。
不過這與孔晟無關了,他不會也懶得關注下去。
孔晟歎息著:“太子妃,不要自暴自棄,現在還不到最壞的時候,你要相信我,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有平安脫身的希望,你不要再說話了,保存體力就好。”
孔晟說著轉過身去,抬頭透過幾乎是毫無遮攔的大殿穹頂望向了浩瀚的夜空。星空浩瀚無垠,山風呼嘯而至,外面火影憧憧,應該是歐陽凡的人和明教的人守在外面。
孔晟此刻其實很難揣測歐陽凡的下一步動作。但暫時來說,應該不會向自己和太子妃獨孤氏下毒手。
皇帝會有如何反應?孔晟眼眸中掠過一絲凝重。以他對皇帝的了解,皇帝接到這種以孔晟口吻寫的奏表,第一反應會有兩個:其一是派兵立即封鎖可汗府,將磨延啜和骨雲等人抓起來;其二便是派大軍搜捕全城的回紇人。
孔晟這個時候還不知道皇帝其實已經滿城戒嚴了,而自己的郡王府也被皇帝派禁軍查封。
皇帝沒有可能向設下如此驚人陰謀圈套的回紇人妥協。 雖然事關太子妃和孔晟的性命安危,但其實皇帝更看重的是皇室的臉面而不是獨孤氏的生命。
孔晟通過判斷皇帝的反應來分析歐陽凡下一步的動作,思路是正確的。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歐陽凡對於當今皇帝的了解絲毫不亞於自己,或者說,身懷血海深仇的歐陽凡對於李唐皇室的研究實在是太深了。
畢竟,他謀圖的是顛覆李唐王朝的統治。
獨孤氏裹緊了孔晟給的裘皮披風,身上的僵硬漸漸褪去。盡管還是寒意刺骨,但終歸還是有了幾分暖意。她有些感激地望著身著單衣昂然凝立在寒風中默然不語的孔晟的背影,心頭泛起一絲複雜的感覺。
她原本還以為孔晟同樣被這夥賊人用手段給擄了來,淪為了階下囚。後來聽到孔晟與歐陽凡的一番對話才意識到,孔晟是對方用自己作為要挾,脅迫孔晟孤身一人自投羅網的。
獨孤氏不明白孔晟為什麽這麽傻——不說帶大軍前來圍剿,至少也要帶幾個護衛高手吧?如此孤身涉險,非但無法營救自己,反而將自己也搭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