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郎情(1)
孔晟高高舉起手裡的金牌,聲音高亢有力:“爾等聽著,本王受皇命禦賜金牌,有先斬後奏之權。”
眾人凜然。
“孫亮,你蠱惑軍卒來我府前喧嘩滋事,煽動軍心,以下犯上,違犯軍紀、觸犯國法,其罪當誅。”孔晟冷漠的聲音傳進孫亮和眾人的耳朵,孫亮咬緊牙關面色如土,卻是不敢反駁。
“但本王不是嚴苛嗜殺之人,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你能認罪伏法,本王也願意網開一面,給你留一條活路。”
“你可知罪?!”孔晟的聲音陡然間拔高了八度,變得怒吼起來。
孫亮肩頭輕顫,他知道到了這個份上,楊奇不可能再為他出面說話求情了,也求不得情了。孔晟的怒火需要尋找一個發泄口,而他就是熄滅孔晟怒火的那盆冷水。他總不能像宋彬一樣將楊奇給反咬一口,即便是反咬一口,估計也於事無補——實際上,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楊奇幕後授意指使,但楊奇終歸身份不同,又是孔晟的老丈人,倒霉的還是他。
但他也不冤枉。此事終歸是他挑唆授意,楊奇頂多是默許,僅此而已。
孫亮緩緩跪伏下去,聲音無力顫抖:“郡王,末將認罪伏法!”
孔晟冷冷一笑:“既然你認罪伏法,本王就判你除去軍職,杖責三百,充軍西南三千裡,你可心服?”
孫亮嘴角哆嗦著,一顆心涼透到腳後跟,但理智告訴他,這已經算是孔晟手下留情了,若是以孔晟的狠辣作風,當場將他誅殺都有可能——衝撞郡王府,這種罪名可大可小,真要較真,他的九族親眷都要受株連。
但除去軍職,杖責三百,流放西南三千裡,對於孫亮來說,固然下場淒慘,卻終歸還是有一線生機。
孫亮淚流滿面,以頭撞地,哀聲道:“罪將罪該萬死,心服口服!”
“來人,當場行刑,除去他的鎧甲官衣,杖責三百殺威棒!明日一早,立即流放出城,終生不得重返江寧!”孔晟冷哼一聲,轉身理也沒有理睬楊奇等江南官員,拂袖而去。
孔晟還是手下留情了。無奈何,終歸還是要給楊奇留幾分情面。但這是孔晟對楊奇最後一次手下留情,若是楊奇日後還不知悔悟,再次挑起事端來,孔晟對待敵人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的手段他可是還沒真正領教過。
楊奇黑著臉咬著牙站在郡王府前監視行刑,待被三百殺威棒杖責得奄奄一息的孫亮給拖下去,他便衝著在場的數百滋事軍卒怒吼一聲,下令將所有參與此事的軍卒每人杖責五十,罰俸一月,然後才余怒未消狼狽離開回府。
江南鹽漕轉運使宋寧雖然沒有露面,卻一直隱在角落裡旁觀了這一幕。待自家幼子宋彬挨了杖責,哎喲呻吟連聲被兩個家仆攙扶著出現在他面前是,他神色陰沉地抬頭就給了宋彬一記響亮的耳光。
宋寧望著楊奇縱馬揚鞭率眾人離去的方向,冷笑不語。他心道:楊奇老賊啊,你要把宋某人拖進這場渾水來,但宋某豈能上你的當?這江寧郡王雖然位高爵顯,但宋某也不是普通人,他要動我的兒子也要再三思量思量!哼!
“你這孽子,真是愚蠢透頂!來人,將這孽子給本官帶回府去,禁足一月,不許出門。”宋寧冷哼一聲,翻身上馬,沿著城中寬敞的街道,打馬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這杖責和被流放的雖然是孫亮,但卻實實在在是打楊奇的臉。消息傳揚開去,對於楊奇在江南的威權是一個不小的重創打壓。
楊奇回到府中,怒火不消,獨自關進書房去,將書房裡的家具陳設統統砸了一個稀爛,歇斯底裡的咆哮著,一直折騰了大半個時辰都不消停。
書房內的動靜聽得院中的鄭氏、楊雪若和一乾下人噤若寒戰面色都不好看,但即便是鄭氏,也知道楊奇正在氣頭上,也不敢輕易進去觸楊奇的霉頭。
鄭氏忍不住抱怨道:“我兒,那孔晟也忒過份,這算是多大點事?值當的小題大做?那孫亮可是你父親的心腹愛將,為了這點小事就將孫亮流放西南三千裡,這讓你父親的顏面往哪裡放?”
楊雪若都有些無語了。她此刻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複雜,她甚至一句話都不想說,心灰意冷了。她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鬧到這個程度——自家父親為什麽執意要跟孔晟過不去,哪怕是看在自己即將嫁進郡王府去,為了自己這個女兒的日後幸福,也要收斂一二吧?
她並不了解,在權力之爭上,其實沒有親情在。孔晟要奪楊奇的大權,不管是不是出於某種保護楊家的深層次考量,這對於楊奇來說都是不能忍受和不能坐以待斃的;但反過來說,孔晟總領江南山南兩道軍政大權,他從楊奇手裡接管權力理所應當。可以說,自打孔晟以代天巡狩江寧郡王的身份入主江南的第一天開始,孔晟與楊奇就處在了矛盾的對立面,這與楊雪若和兩家的聯姻沒有一文錢的關系。
當然,如果不是有楊雪若的存在,孔晟的下手肯定會更加果決狠辣,絕不給楊奇留半點余地。
對於母親的責難,楊雪若無言以對。但當鄭氏喋喋不休地開始指責孔晟之後,楊雪若終歸還是忍不住,幽幽一歎道:“阿娘,孔郎是朝廷的一品郡王,身份何等尊崇?可是……可是那孫亮卻煽動數百軍卒前去郡王府滋事生非,這種惡行已經觸犯大唐律法。”
“以女兒看來,孔郎已經手下留情了。若是孔郎小雞肚腸,揪住不放,一道奏表呈上京去,不要說區區一個孫亮,就是父親,恐怕也要吃罪不起。”
“阿娘,我們凡事都要設身處地將心比心地想一想。 如果這事出在我們楊家,如果有人煽動軍卒在我楊家府門前鬧事生非,父親會如何反應?難道就會保持沉默嗎?”
“孔郎身為江寧郡王,總領山南江南兩道軍政,如果撇開女兒這一層關系在,我們楊家說白了就是孔家的屬下。若是我們楊家繼續這般執迷不悟,以下犯上,女兒與孔郎的婚事化為一場空也就罷了,可我們楊家今後該如何自處?”楊雪若長歎一聲:“阿娘,女兒言盡於此。從今天開始,女兒要緊鎖閣樓,不問楊家任何是非,直到女兒出閣。可若是楊家執意要跟孔郎為仇,女兒也無可奈何,婚事作罷,女兒也唯有一死而已,您就當沒有生過女兒吧。”
楊雪若淚流滿面,掩面奔去。
鄭氏呆呆地站在夜幕下望著女兒奔去的秀麗背影,沉吟良久,這才發出複雜的歎息聲。
她雖然為人勢利,卻不代表她不懂事理,更不代表她不識時務。她自己心裡很清楚,如果丈夫再不改變心態,繼續跟孔晟嗆下去,楊家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但楊奇和楊家經營江南這麽多年,到手的權力要被人奪去,楊奇又豈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