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抉擇(2)

　夜幕漸漸降臨。

　內宮無數宮苑重重疊疊的飛簷，在視野之內交叉縱橫，明亮的宮燈次第亮起，這又是一個陰霾密布的夜晚，月亮被烏雲封鎖，給深宮更添了幾分陰森的氣息。

　宣政院內燈火通明。

　太上皇李隆基帶著自己的一乾宮女太監端坐在宣政殿中一側，而對面則就是皇帝李亨和他的幾名宿衛太監。

　至於那些隨時隱秘護衛皇帝的影衛成員，經過了前番激烈的戰鬥，已經被魚朝恩的人給乾掉，屍體就此刻就藏匿在園中。

　當然，太監團隊也因此付出了慘烈的代價，死傷數十人。影衛的戰鬥力和舍死忘生的意志比魚朝恩想象中的要強，本來以為輕而易舉的拿下，結果變成了一場艱難的苦戰。

　若不是魚朝恩提前在宮苑四周架設了強弩，這些影衛成員說不準會逃匿出去，將皇帝被魚朝恩等人綁架的消息傳遞出去。

　余怒未消的太監持刀將其中一名傷害了數人的影衛分屍，血濺當場，其狀之慘烈，讓人不忍卒看。而這批太監的瘋狂猙獰，已經接近了極限。

　數百太監將宣政院死死控制在手裡，嚴陣以待。因為關乎個人身家性命，沒有一個太監敢怠慢，都按照魚朝恩和張躍的安排，各自守在自己的崗位上，瞪大了眼睛，隨時待命。

　皇帝的臉色非常難看。

　他冷冷凝望著老皇帝，老皇帝倒是神色平靜，任憑李亨怎麽極盡憤怒的眸光注視，也是無動於衷。父子倆就這麽目光交匯，卻沒有摩擦出什麽火花來。

　魚朝恩指揮太監將宣政殿內外、包括宮苑內外都潑上了易燃的火油。鼻中傳來濃烈的火油味道，皇帝的臉色更加慘淡。

　皇帝此刻是懊悔莫及。

　他一輩子謹小慎微，不成想今日卻終歸還是馬虎大意中了魚朝恩和老皇帝聯手設下的圈套。

　魚朝恩和張躍帶著數十名武裝太監牢牢封鎖住了殿口，手中還持著火把。

　魚朝恩臉色瘋狂地走過來，竟然無視了皇帝，直接向老皇帝跪拜了下去:“陛下，奴婢已經準備妥當，一切就等陛下向朝臣宣布複位詔書了！”

　李亨暴怒，拍案而起:“魚朝恩，你這膽大包天的狗賊，竟敢以下犯上圖謀造反，將朕脅迫在宣政殿內，你難道不怕朕誅殺你的九族嗎?”

　魚朝恩昂然不懼，冷冷道:“奴婢忠於陛下，奴婢眼中只有陛下一人，奴婢為了陛下複位甘願赴湯蹈火，死怕什麽?陛下，事不宜遲，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魚朝恩向老皇帝拜了下去，然後起身退下。

　老皇帝尷尬地笑了笑，望著皇帝李亨輕輕道:“皇兒，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不如你暫且下一道退位詔書，然後朕複位，還是冊封你為大唐儲君，一如往昔，如何?”

　老皇帝心道局面本來就是這樣的，我當皇帝，你為儲君，只要朕一日不死，你就永遠是儲君。

　李亨冷笑起來:“父皇，不是兒子貪戀皇位不讓，而是你以為憑魚朝恩這些賊人太監，就能奪了朕的江山社稷嗎?太可笑了！”

　老皇帝冷然一笑:“皇兒，這不是你的江山社稷，是朕的！你是朕的兒子，你的所有都是朕所賜予，你還有何話說?”

　魚朝恩在側冷笑一聲:“陛下，奴婢等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如果陛下準備跟奴婢等共赴黃泉，那麽，奴婢等還怕什麽?來人，準備弓弩、火把！”

　數十名武裝太監轟然應諾，將手裡的弓弩蓄勢待發，對準了皇帝等人。

　魚朝恩狂笑:“請皇帝退位！”

　皇帝臉色驟變，顫聲怒斥道:“魚朝恩，你敢弑君叛逆?！”

　魚朝恩冷笑不語。他心道老子做都做了，還怕什麽?弑君叛逆?你李唐王朝的皇位不是從前隋皇帝手裡搶來的嗎?你們老李家的人也不是什麽好鳥。

　老皇帝歎了口氣又道:“皇兒，不是朕指望這幾個太監起事，而是朕覺得，朕還在世，這皇位本來就是朕的，朕複位也沒什麽不妥。你也看到了，魚朝恩這些人已經鋌而走險到了這一步，若是你執意不從，你我父子就能去九泉之下再去爭吵了。”

　老皇帝擺了擺手，坐在那裡紋絲不動。

　李亨又氣又怒且驚懼萬分，站在那裡身形都有些顫抖。

　高力士擋在了老皇帝面前，神色冷漠高聲道:“陛下，奴婢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亨怒視著高力士，心道都是你這老奴才將朕誆騙到陷阱裡來的！

　高力士知道皇帝記恨上了自己，但他沒有辦法，為了老皇帝的安危，他必須要有所舍棄。高力士緩緩閉上了眼睛，心裡焦躁不安。他不知道鄭坤是不是已經把他的求救信號傳遞出宮到了孔晟的手上，而孔晟又會不會及時進宮來對皇帝和太上皇展開救援。

　但為今之計，也只能拖一時算一時了。

　高力士緩緩睜開眼睛，原本渾濁的老眼卻也精光四射:“陛下，事急從權，不如先將皇位還給太上皇，爾後再從容計較，如何?”

　“放肆！你這老東西，真是膽大包天肆意妄為，你將朕誆騙至此，已經犯下大逆不道的欺君重罪，你還敢在朕面前嘰嘰歪歪賣弄口舌之利?”李亨怒吼道。

　高力士心裡暗暗歎息，知道此番過後，無論結果如何，自己都將皇帝給得罪慘了，恐怕難逃這一劫難。

　高力士似笑非笑的輕輕道:“那麽陛下以為， 眼前這局勢該如何應對、該如何化解?奴婢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執意不從，最終的結果是玉石俱焚。然而，大唐不可一日無君，陛下和太上皇陛下賓天后，自有東宮太子登基稱帝！”

　李亨神色慘淡，聞言頓時一顆心沉到底，噗通一聲又坐了回去。

　老皇帝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父子倆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其實魚朝恩這些膽大包天的太監並不重要，哪怕是挾持皇帝都不足為怕，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宮外的太子李豫。

　這事拖久了，讓李豫得到消息……以李豫的強悍性格，以李豫對皇位的覬覦，以李豫掌控全局的手腕，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高力士提醒的沒錯。

　老皇帝複位，至少兩人還能保住性命。而若是皇帝抗拒不從，那麽，最得益的還是太子李豫。一旦李豫出面，父子兩位皇帝也就必死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