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抗婚(6)
紀國聲音輕柔地勸說著,無非是讓孔晟暫時向皇帝低頭,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至於將來,可以再想想辦法。
站在紀國公主的立場上,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算是對孔晟情深似海了。她寧肯放棄自己公主的尊嚴,也要保住孔晟的性命,這不是一般大唐公主能做到的。
孔晟神色平靜,心裡卻剛硬如鐵。
他料皇帝不會真的動殺手,一旦自己讓步,將會步步潰敗,在與皇帝的這場博弈中一敗塗地,再無翻身的機會,會徹底淪為皇帝手裡捏吧的棋子。
但對於紀國的情分,他記在心裡,大為感動。
“公主,男子漢大丈夫,人生在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恪守應有的原則和底線。孔晟離開江南之際,曾向雪若做出承諾,他日功成名就之時,就是我等兩人花好月圓之期。若要讓孔晟做此負義之人,背棄盟約,著實還不如殺了孔晟的好。”孔晟輕輕說著,眼前浮現出楊雪若那輕柔嬌媚的面孔,心頭泛起一絲似有似無的暖意,而神色變更加堅定。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離開江南已經兩年了。這兩年中,他赴任河南南征北戰,從無到有建立起屬於自己的軍事實力,爾後又進入帝都長安,在大唐朝廷中身居高位,可以說現在的孔晟,無論權勢還是地位亦或者是盛名,都遠遠凌駕於楊奇之上。
而他當日離開江寧郡時曾答應過楊雪若,一旦功成名就就返回江南,娶她過門。如今拖延至今沒有給楊女回信,而因為千裡迢迢,戰亂紛爭,他和楊家之間也失去了聯系,更不知楊雪若近況如何。
他決定,等這一次的風波過去、等他從回紇擔任遣婚使回來,馬上返回江南履行自己的承諾。
實在不是孔晟矯情。因為孔晟一旦同意奉旨成婚,個人情感上的背信棄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楊雪若就會變成皇帝和皇室保護紀國公主婚姻幸福的犧牲品,甚至會牽連楊奇一家人。孔晟不能做這種事。
再者,皇帝的用心深遠,想要靠賜婚公主來達到其掌控孔晟的真正目的,孔晟讓一步,今後就在皇帝面前失去了所有的底線,一發不可收拾。
紀國公主的臉色更加複雜和落寞,孔晟所說的什麽底線啊原則啊這些玩意其實她不太懂,但她眼見孔晟眼眸中提及楊氏女的溢於言表的柔情和堅定,不由幽幽一歎:“但是你的命若是都沒了,你又如何向楊家姑娘交代呢?如果楊家姑娘知道你如今的情形,想必也會體諒的。”
“公主,有些事對於有些人來說一切和生命的全部。雪若苦守江南等我歸期,若是我背信棄義,她就只能以死殉情。而甚至,還會牽連整個楊家……楊家說起來,於我曾有撫養之恩,雖中間有種種誤會,我也不能做那忘恩負義之人。”孔晟輕歎一聲:“公主,請你體諒,在這件事上,孔某沒有一絲退路。有這樣一個故事,不知道公主聽說沒有……”
“河南道陳家莊有一戶人家。丈夫名叫陳世美,妻子叫做秦香蓮,堂上雙親,膝下一雙兒女。雖是小康人家,日子也過得去。這陳世美是個讀書人,自小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一心想趕考做官,把家務事全推給秦香蓮……”
“大考的年頭,陳世美拜別雙親、妻子與兒女,來到京城應試。陳世美上京趕考,一去三年無音信。秦香蓮在家裡含辛茹苦,窮耕苦織,奉養公婆和撫育兒女。不料連年災荒,公婆都餓死了。秦香蓮草草埋葬了兩個老人,然後帶領著兒子冬哥和女兒春妹,一路跋山涉水,沿途求乞,到京城來找尋自己的丈夫……”
“陳世美考中狀元,被皇上看中,賜婚公主,當上了富貴一時的駙馬爺。秦香蓮帶著兩個孩子,一路含辛茹苦來到京城尋找自己的丈夫,結果卻發現丈夫已經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駙馬爺……”
“秦香蓮擊鼓鳴冤,要求官府找回自己的丈夫。陳世美為了保住自己現如今的富貴和駙馬爺的身份,竟然生出殺機,派人暗殺自己的發妻……最終的結果,陳世美被皇上問罪斬首示眾,因為他犯下欺君之罪;秦香蓮雖然找回了公道,卻失去了丈夫和終生的幸福,得不償失;而公主最其無辜,大婚不足一年就寡居在府——如此種種,沒有一個人是最後的贏家……”
孔晟娓娓道來,給紀國公主和寧國公主講述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負心人陳世美的故事,雖然陳世美的遭遇與孔晟截然不同,但有些地方是想通的——比如結果,孔晟是在暗示紀國,自己放棄原則背信棄義的結果,不僅會傷害楊雪若,對她這個公主其實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孔晟雖然沒有明說,紀國和寧國也不知道孔晟從哪裡聽來的這種故事,但大概的思路是明確的,表明了孔晟此刻堅定不移的決心。
“看來,你是決計不肯當這個陳世美了……”寧國公主歎息一聲:“本宮很羨慕楊家姑娘,能得到你如此的情深義重相待,實在是難能可貴。也罷,紀國妹妹,既然孔晟要做殉情重義之人,我們也不能勉強他。如今之事,我們也無可奈何,只能回去祈願父皇能網開一面,饒孔晟性命吧……走吧!”
寧國公主知道孔晟不可能改變心意,他寧死不肯順應皇帝的心意,與紀國成婚,其實這對於紀國公主本人的清譽有相當程度的影響。如果紀國再繼續跟孔晟糾纏不清,將來所承受的流言蜚語壓力會更加濃重。
所以,寧國公主不由分說,就拖著紀國上了馬,急匆匆離開丹鳳門出宮回府。
望著兩位公主離去的背影,孔晟抬頭又望了望浩瀚的星空,沉沉的夜幕已經將整個三千宮苑都籠罩在內,鱗次櫛比的宮室樓閣燈光星星點點,沐浴在清冷的星光之中。
因為長時間趺坐在地,孔晟的雙腿和整個身體都有些僵硬起來。他略一遲疑,還是雙手撐地,緩緩起身來活動了一下麻木腫脹的雙腿。一旁的神龍衛和影衛看守都裝作什麽都看不到,默然不語。
孔晟原地轉了幾圈,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又掃視眾位看守一眼,微微一笑,緩緩又坐了回去。他知道這是一場與皇帝之間的攻心戰,也必將是一場持久戰,比拚的不僅僅是毅力還有體力。
烏顯烏解帶著兩個長安侯府的護軍匆忙而至,借著夜色的遮掩,來到丹鳳門內,為孔晟送來飲食。孔晟回顧眾人,笑了笑道:“各位,孔某可以用些水和飯食嗎?”
一乾看守的神龍衛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片刻後,一個領頭的神龍衛頭目大踏步走過來抱拳躬身恭謹道:“請大將軍自用,我等不敢干涉!”
皇帝隻下旨說讓孔晟在丹鳳門內面向大明宮思過反省,聖旨上卻沒有明說不讓孔晟吃飯喝水,既然如此,神龍衛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個人情讓孔晟自便。
畢竟,這支神龍衛是孔晟的嫡系班底,雖然孔晟目下極有可能被皇帝治罪,但在神龍衛軍卒心裡,對孔晟的敬畏和忠誠卻不會泯滅。至少,暫時不會。
孔晟並不知道,此刻的另外一道宮門處,三省六部的很多主官權貴絡繹不絕地開始次第進宮,皇帝突然下昭傳具備一應等級職位的核心文武大臣去麟德殿議事。
當然,被召入宮的還有皇太子李豫。
長安西市宣德坊。虢王府。
如今的虢王已經徹底淪為閑散宗室,無職無權,整日賦閑在家,領著李唐朝廷發給宗室的優渥俸祿,做一個不管閑事不問世事的富家翁。
以虢王的性格,從執掌大權一方諸侯到閑散王公,這其間的反差實在是太大太大了。他不是甘於蟄伏之人,每日裡暗中營運,甚至試圖結交東宮太子李豫,試圖東山再起。
聽聞孔晟因為抗旨拒婚被皇帝問罪,虢王李巨神色有些複雜。望著世子李川和女兒鳳陽郡主李萱,他輕輕歎息道:“沒想到孔晟這小廝還是那般臭脾氣,連陛下的旨意都敢忤逆,真是悍不畏死,讓人目瞪口呆。”
李川與孔晟有過種種過節,而在夏邑城,又曾被孔晟圈禁,對於孔晟如今的遭遇自然是幸災樂禍:“父王,這廝罪有應得,此番抗旨,難逃死罪,真是大快人心!”
李川的話讓李萱聽了俏臉變得很難看。
李巨掃了女兒一眼,乾咳了兩聲,示意李川不要再說了。
女兒跟孔晟之間頗為友好,李巨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後來形勢逆轉,虢王一系被皇帝召回京免去兵權,說不定李萱跟孔晟將來會有婚姻的緣分。
不過, 從現在看來,孔晟連皇帝親女都不放在眼裡,何況是李萱這個鳳陽郡主?
李萱神色焦慮惱怒,隻向李巨躬身一禮道:“父王,孔晟抗旨拒婚,其中必有原因,我等作為外人,妄加評議,絕非正人君子所為。況且,人之有難,我們落井下石,足見小人本色。”
李萱與李川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弟素來不合,李川見李萱竟然為了孔晟而不惜對自己冷嘲熱諷,不由羞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不過是就事論事,怎麽能叫落井下石?孔晟抗旨拒婚,觸犯朝廷律法,本就是死罪難逃!”
李萱冷笑一聲:“大哥,請你記住,當初我們落難之時,若不是孔晟放你一馬,你還能安穩穩坐在長安城裡飲酒作樂指手畫腳嗎?”
李川被反駁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你!你胡言亂語,目無兄長……你……”
李萱冷冷掃了李川一眼,徑自向李巨施禮道:“父王,女兒先告退了。”
李萱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