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裡的第二天,金老太太就開始把玲瓏當丫頭使喚了。卯正起身,洗漱妥當便到春暉堂候著。金老太太習慣辰時起床,她老人家從江蘇帶來七八個丫鬟婆子,再加上西府裡原有的,春暉堂裡丫鬟二十多人,婆子十幾個。可是這麽多人,打洗臉水服侍金老太太洗臉的差事,還是落在玲瓏頭上。 玲瓏沒有在意,在江蘇老宅時,這種精細差事還真輪不到她,那時她常乾些諸如打掃庭院之類粗使丫頭的工作。
熱水調到不冷不熱,給金老太太端過去,金老太太瞥了玲瓏一眼,手指剛剛碰到水面上,便罵道:“你個黑心腸的小蹄子,和你親娘一樣沒安好心,想要燙死我啊!”
玲瓏揚揚秀眉,祖母大人,您還真沒讓我失望。半年沒見,您罵人的詞匯還是沒有增加,罵來罵去就是這麽幾句話,您不嫌煩啊。
她早有準備,金老太太話音剛落,一舀子涼水便倒進盆裡:“這會兒不燙了,您再試試。”
金老太太狠狠瞪她一眼,這個死丫頭,到了京城越學越滑頭了,竟然還隨身帶著涼水。
這水原本是冷熱適中,現在加了涼水,自然是變涼了。金老太太眉頭皺起,張嘴正要接著罵,玲瓏便問:“祖母若是還覺得燙手,那玲瓏繼續給您添涼水。”
死丫頭是故意的,她明明知道這水是冷的,竟然還要再添涼水,分明就是不想讓她老人家洗臉了。
“水涼了,你讓我怎麽洗?”
“哦,涼了啊,好在我把熱水也拿來了。”
又是一股子熱水倒進去,這下子金老太太真的不想再說什麽了,還能說什麽,再說熱,死丫頭就給她加涼水,說冷就加熱水,早有準備,分明就是算準了她要怎麽做。
金老太太老大不情願地洗了臉,用清鹽漱口,再讓金善家的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圓髻上插上金鑲玉的鳳頭釵,前面系了翡翠攢珠抹額,換上盤領對襟素面福字紋長身褙子,醬色挑線裙子。
玲瓏一直捧著裝了淨水的金盆在一旁站著,直到金老太太妝扮好了,她這才端了水出去倒了,又陪著金老太太到一旁的花廳用早膳。
金老太太是江蘇人,吃不慣北方的早點,雖說這裡的廚子比不上江蘇老宅的,可老太太的早膳也不敢含糊,擺了一桌子十幾樣,糯米紅棗粥、香菇燒賣、肉丁湯包、奶油卷子、豆沙圓子......
宋秀珠和柳玉兒已在花廳候著,其他三位姨娘和金賢和金妤也來了,她們是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的。
金老太太又瞥一眼站在一旁的玲瓏:“還傻站著幹嘛,這個紅棗粥我那日嘗著挺好的,你給他們每人盛一碗。”
柳玉兒倒也罷了,其他人要麽是姨娘要麽是庶出弟妹,他們哪一個都不配讓玲瓏給添粥的。
跟在玲瓏身後的杏雨忍不住了,正想替小姐打抱不平,玲瓏抻抻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說話。
她拿起湯杓裝了一碗粥,恭恭敬敬捧到柳玉兒面前:“表姑母,這粥趁熱喝。”
柳玉兒嘴角溢出笑容,讓丫鬟接過粥碗,她笑著說:“乖,五小姐真是孝順懂事,好孩子。”
玲瓏裝了一碗粥,便就不再盛了,笑吟吟看著幾位姨娘和兩個弟妹。
金老太太見玲瓏不動彈,沒好氣地道:“你沒帶耳朵嗎?沒聽我讓你給他們每人一碗啊?”
宋秀珠聞言忙道:“老太太也別生氣,想來五小姐從沒做過這種活兒,有些不習慣吧。
” 見她果然開口幫腔,添油加醋,玲瓏也笑道:“宋姨娘這話可真是說錯了,我不是不習慣,是在等著你們給我行禮呢。我是嫡,你們是庶,總要給我行了禮,我才能給您盛粥啊。金家是大戶人家,名門望族,這種禮節可是省不得的。就從宋姨娘你開始吧。”
所有人的臉色全都變了,誰也沒想到金老太太想給玲瓏立規矩的一招,竟被她演變成了她要給姨娘和弟妹們立規矩。
柳玉兒坐山觀虎鬥,這時看到這些人全都變了臉色,那三名姨娘在府裡不得勢,謹小慎微慣了,倒也沒什麽,只是宋秀珠一向以當家主母自居,且,她才剛剛說了那麽一番話,玲瓏就讓她帶頭行禮,這臉打得啪啪的。
“這倒也是,誰不知道金家三爺是讀書人,西府裡的規矩原就是比別的地方要好些。 姨母本來也是要讓哥兒姐兒們多學些規矩,日後出人頭第。宋太太啊,你倒真應帶個頭啊,大表嫂不在,你就是應該做個表率,嫡小姐要給你們盛粥了,你們哪能不行禮謝過的。”
好你個柳玉兒,落井下石就少不了你。
宋秀珠眼中掠過一絲恨意,可是當著金老太太,她卻不能表示出對柳玉兒的任何不滿。
這個時候她還能笑出來,而且笑得既謙恭又卑微,可憐的小模樣,一看就是個被嫡小姐欺負慣了的小媳婦。
“妾身謝過五小姐,五小姐辛苦了。”說著,她姍姍拜倒,規規矩矩行了個萬福金安。
玲瓏牽牽嘴角,微笑道:“宋姨娘不必客氣,都是一家人,誰給誰盛粥還不都一樣,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
是啊,你還真是托了老太太的福,不是你巴巴的把老太太從江蘇請過來,金媛也不會被禁足罰抄女誡,你也不用引狼入室,把柳玉兒招惹過來,更不會為了一碗粥來給我行禮,瞧瞧,你從老太太那裡得來多大的福份啊,全是你自找的。
所以說,做人真的不能太聰明,太會算計。
其他三位姨娘這些年都是看著宋秀珠臉色過日子,平素裡鮮少能見到金敏,她們沒有子女,在這府裡也就是勉強度日,也沒有指望,隻盼著宋秀珠不找她們麻煩,過些安穩太平的日子而已。
看到宋秀珠行了禮,她們紛紛走過來,也依樣畫葫蘆給玲瓏見禮,金賢和金妤雖然也是一百個不願意,可也給長姐行禮,各自捧了粥坐下,這頓飯吃得格外的安靜,掉根針都能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