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萍素眉宇間細微的波瀾,盡數落入玲瓏的眼中。
沒勁!
真的不如和程雪懷吵架有意思。
玲瓏沒了興致,把手裡的針線扔開,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施萍素。
施萍素側身坐著,垂著頭正在看似專心致志地繡著一隻蓮蓬。忽然就有種如芒在背之感。她不讓自己去看,神情自若,但背脊卻下意識地挺直。
玲瓏輕聲歎息:“前陣子海棠病了,後宅的事多虧有你幫我操持著,過幾去永濟寺燒香,你和我一起去吧。”
施萍素繃緊的神經松馳下來,前兩天金玲瓏去金家東府便就帶著她,現在又要帶她去永濟寺,也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麽藥。春宴那天的事,她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但能夠去永濟寺上香,施萍素心裡也是很歡喜的。
當妾的不能隨便出去,除非正室允許。
現在春光明媚,永濟寺又是京城裡景色宜人的去處,以前做姑娘的時候,她是去過的,但放眼望去,人頭攢動,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更沒能領略傳說中永濟寺的鍾靈雋秀。
從采薇小築出來,施萍素沒有直接回綠蔭軒,這個時辰園子裡的丫鬟婆子並不多,她翹首看向石橋對面的水木汀溪。
水木汀溪四面環水,正值春日,水面上綠波蕩漾,聽說這片水澤是從東路引過來的,從這裡又拐個彎,通到前院。
看看四下無人,施萍素提起裙子走上石橋,翠儂吃了一驚,但自家夫人素來不會做些莽撞的事,她便吩咐同來的小丫頭原地等著,她跟著施萍素上了石橋。
石橋沒有用皇室常用的漢白玉,而是選用最普通的青石,臨水的地方潮氣重,石橋上生著綠色的青苔,而橋上水邊斜生著的樹木,也布滿綠茸茸的苔蘚,綠得恍恍忽忽,綠得濃濃鬱鬱。
這和園中的滿目翠綠不同,如果說園中綠是生機勃勃,熱鬧新鮮,那這裡的綠卻是寂寞孤獨的,誰會注意到這滿目皆是的綠苔呢?
“夫人,您當心點兒,這裡太滑了。”
施萍素默默歎息,綠得再是青翠欲滴,留給別人的,也是那一地的濕滑。
過了石橋,不遠處便是水木汀溪的大門了,古樸的青竹門上爬滿蔦蘿,絲絲繞繞,有零星的小花隱藏其中。
“這裡面養著仙鶴呢,園子裡有專門養鶴的婆子,我見過幾回。她還說裡面種了很多香草,夏日裡住進來也不會有蚊蟲。”翠儂也是第一次走過石橋,她也很好奇。
施萍素輕聲道:“若是在南方倒也罷了,京城裡建成這樣的所在,想來是用銀子堆出來的。”
翠儂默聲不語,她曾聽府裡的人說起過,先前王爺只是想要引水過來建個荷塘,賜婚後這才興師動眾,大肆擴建玨音雅居,放著繕營司的人不用,花了大價錢從江南請來工匠,府裡的人私底下都在說,就是因為王妃是江南人氏,王爺才把園子建成這樣的。
這樣的話,若是說出來,自家夫人一定會不高興的,翠儂咬著嘴唇,什麽都沒有說。
自家夫人也真是急人,三夫人為了搶王爺都和王妃撕破臉了,可自家夫人卻還是按兵不動,平日裡都不肯主動接近王爺。
這水木汀溪雖說是給王妃建的,可如果王爺高興了,夫人們也能隨著住過來,可自家夫人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寧可就這樣看著,也不對王爺有什麽表示。
翠儂想起王妃吩咐讓做鞋子的事了,她道:“一會兒我就去找幾個好看的鞋樣子,您這次給王爺做鞋,可千萬別像上次做襪子一樣,光禿禿什麽都沒有。”
施萍素轉身往回走,嘴裡淡淡地說:“王妃就是讓我做街上最普通的那種鞋子,王爺又不是沒有好看的鞋,他現在缺的就是這種普通的。”
翠儂搖搖頭,真不知自家夫人是怎麽了,王爺生得那麽好看,又有那麽高的身份,她怎麽就不上心呢。
高貴如王妃,在王爺面前不也是嬌滴滴的,打扮得恰到好處。可自家夫人,每次要見王爺時,來來去去就那麽幾身衣裳,如果不是怕被視為不敬,她連胭脂都不抹的。
如果當日夫人嫁的不是王爺,而是許家表少爺,那應該就不一樣了。
雖然夫人什麽都沒有說過,可她是知道的。
每每坊間有許家表少爺的詩稿傳出來,夫人都會費心思找來,一筆一筆撲錄下來。有一次她得到表少爺的墨寶,就像是得了寶貝一樣,在屋裡足足臨摩了幾個時辰。
後來得知金家把信物要回去,這門親事就此作罷,夫人雖然還是什麽都沒說,可她眼睛裡都是喜色。
再後來許家大太太親自登門,拉著夫人的手誇得天仙似的,夫人回到繡樓時,臉色紅得像春花一樣,那陣子府裡上上下下都是一團喜氣,全都知道許家和施家要親上加親了。
翠儂見過許家二爺,眉清目秀,和自家夫人一樣,都有書卷氣,他們真是天生的一對。
有一天,許家二爺親自來了,兩家本就是親戚,自然也就沒有太多避諱。
施家人口簡單,要請了陪客才能勉強湊起一桌人。女眷們則隔著屏風另開一桌。夫人有些害羞,她隻吃一點便借故退席了。
可是主仆二人剛走到施家的小花園時,就見許二爺追了出來。
許二爺說想和表妹說上幾句話,翠儂正不知所措,夫人卻落落大方,和許二爺站在小花亭裡說了起來。
翠儂不敢偷聽,她遠遠站在一棵桂花樹下。
不是花季,桂花樹沒有開花,有兩隻燕子在枝頭啾啾地叫著。
翠儂很怕有人這時走過來,她正在東張西望,就見夫人回來了。
夫人的臉上沒有歡喜,也沒有害羞,木然的,毫無表情。
回到繡樓上,夫人就坐在菱花窗子前,呆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兩家的親事還在議著,可夫人卻再也沒有喜色了。
再後來,夫人被皇后娘娘召進宮裡, 那天從宮裡回來,翠儂聽到夫人和施家太太爭吵起來,翠儂這才知道,許二爺告訴夫人,說他心裡有別人,他還說如果家裡不同意他和那個女子成親,他就不參加科考。
翠儂聽到夫人說:“這樣沒有出息的男子即使高中三甲也難有作為,女兒為何非要嫁他?我寧可參加選秀,做那后宮粉黛中的一人,也好過跟著他鬱鬱而終。”
憑著自家夫人的才情姿色,即使進了后宮,也一定能在三千佳麗中彰顯出來,不但翠儂深信,就連施老爺和施太太應該也是深信不已。因此當傳旨太監把旨意傳完,施老爺竟然放聲大哭,誰能想到,被皇后娘娘另眼相看的才女,卻隻落個皇子妾室的身份。
但翠儂還是覺得自家夫人沒有錯,因為許家二爺真的沒有參加科考。
只是現在看到夫人這個樣子,翠儂還是為夫人後悔,如果當初她嫁了許家,就算許二爺沒有成為狀元,可他們能在一起談論詩書,那不是也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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