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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州風雲志》第6章 天工(2)
“魏兄弟,起床了,今日該我們去試製那勞麽子機關符籙了。”

 小夏是被身邊的三山道人給拍醒的,窗外清晨的日光正曬進來,同屋的其他三人正在收拾東西。恍惚間,他回想起在雍州流字營裡和那些戰友們一起時的時光,轉眼間已有了兩三年沒這樣被人叫醒過了。

 三山道人一邊快手快腳地整理著自己的符囊和包裹,一邊說:“早點去,那食堂裡的米粥饅頭也不會被搶光了,說不定還能有雞蛋吃。”

 另一個叫飛龍的野道士則是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看起來倒活脫脫像是個廝殺過活的江湖漢,蹲在床上一邊摳著腳丫子一邊發著牢騷:“媽的,居然還給道爺們定下了點卯和休息的時間,當道爺們是那些要靠著薪水過活的工匠麽?要不是看在這管飯管住的分上,飛龍道爺才不鳥這什麽鳥規矩,老子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不想乾便不幹了。”

 最後還有一個年至花甲,卻並不是身穿道袍作道士打扮的老者,不過既然在這屋中住下,自然也是和其他三人一樣是被神機堂招攬來的野道士。這老者言語不多,隻自稱是姓張,這時候也只是悶不做聲地跟著穿衣收拾。

 不多時,房中的四人就一起走了出來。外面是一片相同模樣的小小閣樓,連同他們所居住的都是一樣,並排著建立在一起看起來如同一片排列整齊的積木,不少人已經在外面開始活動。在這些整齊排列的房屋之間看起來好像螞蟻一般。

 “說起來這神機堂的機關手段確實不凡,只是將這人也當做機關來安排,卻也忒無趣了。”飛龍道士道士挖著鼻孔。喃喃說著。面前這些房屋都是神機堂專門給工匠和對外招來的各色人才臨時備下的住所,包括牆壁,屋頂,門窗,梁柱等都是早備好了的相同的款式,用幾具機關獸搬動著一拚湊,半炷香的時間便能湊出一所不小的屋子來。令他們第一次來看到的時候很是震驚了一回。

 三山道人卻是一笑,頗有些不以為然:“呵呵,這算得什麽。飛龍道友是沒去厚土門總壇的載天井去看過吧?足足方圓十裡的大坑深不見底。岩壁上無數岩洞和石屋,開辟出一間屋子或者通道不過是呼吸間的事,相比我道門**,這機關之術終究不過小道而已。那日我跟著一位厚土門弟子前去地底八裡深處的地宮。只見那地宮廣大無邊。便是一座山也盡能裝得下,尋常人可是看不到那等奇觀”

 聽得三山道人言語中有掩蓋不住的得意和炫耀,飛龍道人便忍不住冷哼一聲,從鼻洞裡摳出一團汙垢隨手一彈,險些落在旁邊的小夏身上,他也不理會,隻不屑之極地說:“厚土門的道法再精奇,也關我們鳥事。這神機堂的玩意再是小道。今日你我還不是要跟著在他們手中討口飯吃?別只顧著囉嗦,還不走快兩步。別被人將稀粥饅頭給搶光了到時候又只知道抱怨。”

 被搶白了幾句,三山道人面露尷尬,卻也不便回嘴,只是真的加快了腳步。不多時四人都趕到了一間大屋中,只見數十張桌椅板凳整整齊齊地擺放著,邊上幾大籠熱氣騰騰的饅頭包子,一大鍋稀飯,一大盆鹹菜,也無人看管,碗筷都放在一旁隨意取用。已經有稀稀拉拉的幾人散坐在各處吃喝了。

 “哦哦,當真是如此!都是隨意吃喝的,大家快去。”三山道人一見之下,頓時就有些激動起來,喊了一聲就衝到最前面去佔到了離那放置饅頭稀飯最近一處的桌椅,給自己舀上了三碗稀飯,用筷子串起四五個饅頭,稀裡嘩啦地大吃大喝起來。

 “這廝一輩子沒吃過白食麽,也不過是稀粥饅頭就成這副模樣。真他媽的丟人。”飛龍道人罵罵咧咧地跟著走過去,也拿起稀粥饅頭開始吃起來。小夏見狀笑笑,也和一直不大出聲的張老者一起上前坐下。

 逐漸的後面也不斷有人走入,都是很熟稔地各自尋了個地方吃喝起來,都沒和三山道人這般大驚小怪,顯是早就熟悉了。這些人都是精乾的短衣打扮,顯然都是神機堂的工匠和幫眾,偶爾也有幾個身著道袍的,多半也是和他們一般都是新近招募來的符籙道士。

 三山道人足足吃了五個饅頭,四碗米粥,脹得肚子高高鼓起,這才放下碗筷。看到周圍不遠處來了幾個道士,也又動起心思來,又端起碗米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難得有許多道友在此,這神機堂中向來也沒有什麽人不開眼地要去向官府稟報吧?趁此良機去結識一番,若是有合適符籙大家弄出來互通有無買賣一下也是好的。”

 “這貨剛吃完白食,便又想起賺錢的事情來了。”飛龍道人很是不屑地呸了一口,不過看看三山道人搖搖晃晃的背影,想了想又提高聲音喝了一聲。“若是真有什麽好買賣可記得過來說一聲,不要吃獨食!”

 看著眼前身邊這一幕幕景象,讓小夏忍不住會心一笑。可是有些年頭沒看見了,這才是真正的江湖最低層的野道士們的生活。正因為有了一技之長,會了幾手道術符籙,那些和平頭百姓一樣庸庸碌碌混口飯吃的事便不屑於去做,心中稍微有些姿態,以修道人自居的,也不會去和江湖廝殺漢廝混在一起殺人越貨搶地盤佔山頭,加上沒了門派作靠山,沒了度牒職籙可以去名正言順地除妖捉鬼販賣符籙,隻得為生計奔走忙碌,斤斤計較,看起來和販夫走卒沒什麽區別,其中辛酸真的不是何姒兒南宮同這種世家大族的弟子們所能想象的。

 小夏混進這神機堂來已經有兩日了,現在化名魏風。說起來這混進來還真沒花什麽力氣。野道士本來就都是沒師承來歷,四處漂泊晃蕩的江湖浪人,想要盤查也無從盤查。神機堂在招募的時候也隻論符籙法術的功力,必須至少要達到能繪製中四品符籙的地步,說起來也並不高,他現在自然是輕松過關。即便如此,該小心的地方一樣的需要小心,之前洛水幫早已將他的畫像四處發布,多少在江湖上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了。幸好小夏本來也不是長得很有特點的那種模樣。只需要一些簡單的易容,比如在腮下塞進兩小片填充物,用藥水染得黑一些。粘上些胡須,頓時形貌就大變,成了個二十七八來歲,看起來有些憨厚的野道士。這些手段他早在流字營的時候就用得熟了。這時候只是牛刀小試而已。只要不被老江湖有心貼近了仔細觀察,絕不會露出破綻。

 這次神機堂招募符籙道士,據說是為了一項將符籙運用到機關上的設計,三山道人等這三人也是和他一起被招進來的,聽說之前還有兩班野道士在擺弄,昨日他們都是聽取些在這神機堂中的各種規矩,今日才輪到去動手。

 “張老丈是哪裡人?平日間都在哪裡修行?”看著三山道人端著稀粥當做酒水,跑到另外一桌前去和兩個道士搭訕。小夏隨口向那張老者。野道士只是個外人所用的籠統稱呼,其實內中卻大有講究。三山道人和飛龍道人這種身穿道袍的,那自然是以修道之人自居,而姓張老者這樣俗家打扮的,一般就表示不希望旁人將他看做道士。小夏也是作的尋常打扮,所以之前三山道人隻稱呼他為魏兄弟。

 “荊北平湖人,也不修什麽行,就是早年跟著一位道長學過些法術符籙,聽說這邊的神機堂在招募會符籙的人才便專程過來瞧瞧。”張老者笑得略有些拘謹,端著碗的手粗糙而筋骨粗大,倒像是平日做慣了粗活的。

 飛龍道人也開口說:“俺是徐州清平的,也是跑到荊州來的時候聽說這裡神機堂在招募人,獎賞豐厚,這才過來試試運氣。說起來還算不錯,管吃管住還有每日三兩銀子,若是那勞麽子機關弄成了還有每人三百兩的黃金。魏兄弟是哪裡修行的?”

 “青州南安一代混口飯吃。”小夏笑笑。問人哪裡修行是野道士之間相互說的客套話,意思就是在哪裡混。

 “那三山道人好像是豫州過來的,哈哈,五湖四海啊,倒也熱鬧。”飛龍道人摳著鼻孔哈哈一笑,倒頗為豪邁。

 再閑聊了兩句,三山道人已經端著粥碗又走了回來,面色卻是有些陰沉,眉頭緊皺。飛龍道人見狀問:“怎的?是沒什麽可買賣的麽?”

 三山道人搖頭:“這倒也不是只是我從那兩位道友口中得知,現在研製的這機關符籙似乎有些危險,前幾日出過一次事故,有兩人被符籙炸開活活燒死了。”

 “這又有什麽了?繪製符籙失敗,自然會有反噬。”飛龍道人卻是一點也不吃驚。符籙反噬這確實也是每個野道士都會碰到的情況,符籙之道本就是取巧,借助蘊含靈氣的材料可繪製出本身並不熟練的法術,但也有失敗後的元氣暴散開的危險。

 三山道人的臉上還是難看無比:“但是將人炸死燒死也有些過了吧?便是一二品的五行符籙失敗了,反噬也不見得會要人命的”

 “不見得,那便是有時候也會見得了。我便看見過一個道友受符籙反噬將頭臉給炸得稀爛。”話雖是這樣說,但飛龍道人的臉色也微微有些凝重,擺頭想了想,冷哼了一下。“小心些不就行了?要不然你以為那三百兩黃金可是那麽好掙的麽?那些去捉鬼除妖的難道就沒有風險了?為了個幾十兩銀子將命給賠進去的難道就少了?”

 “話雖如此話雖如此”三山道人抓耳撓腮,好像覺得飛龍道人的話有道理,但那燒死人的危險卻也讓他確實顧忌。旁邊那張老者雖然一語不發,但同樣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小夏在旁邊想了想,說:“這神機堂也沒說我們非得要做不可,若是覺得危險了轉身離去便是,所以想來也不是什麽太要命的東西。飛龍道友的話說得也有道理,富貴險中求,行走江湖怎可能沒點風險?具體如何,我們還是去親眼看看再說。”

 想了想,三山道人還是一咬牙,點頭:“說的是,還是去親眼看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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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如此,此番研製將符籙陣法與機關之術合二為一的技術確實是有一定的風險,不瞞諸位,前幾天確實是出過一次意外,有兩位道長身亡,三位受傷。”

 當小夏四人在幫眾的帶領下來到一間滿是圖紙的寬闊密室的時候,曾九文堂主正和幾位機關師一起對著桌上的一大張滿是機關線條的圖紙竊竊私語。有些出乎意料,對於事故傷人致死這事,曾堂主好像並沒有隱瞞的意思。

 看著三山道人等幾人的面色有些不好看,曾九文堂主連忙又說:“有鑒於此,我們現在已經安排下了各種防護手段,就算再有事故,相信也不會傷人性命。之前那幾位受傷了的,每位我們都賠了百兩黃金。”

 “那死了的呢?”三山道人問。

 “那便沒辦法了,只是若是日後有他們的親友弟子尋來,我們自然也會賠給他們。”

 一直很少說話的張老者忽然開口:“那可否與貴堂簽下書面協議,若是小老二不幸身死,可以將賠付的金銀交予指定之人呢?”

 “那是自然可以。”曾堂主看了看三山道人和那張老者的臉色,想了想又歎了口氣,說:“這也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只是這項研製確實已經迫在眉睫,本堂主考慮過了,只要能將此法研製成功,我們酬謝每位參與的道長五百兩黃金,出力最大的那位則是一千兩黃金!”

 這一句話頓時讓其他所有人的臉色都是大變,連曾堂主身邊的幾位機關師都是相顧愕然。對一般的江湖漢來說,就算是三百兩黃金已經算是很不得了的巨款,已經足夠讓很多人鋌而走險,一千兩,則已經足以讓**層的江湖漢子提著腦袋來玩命。一般的為生計奔波發愁野道士當然也包括在這**層當中,飛龍道人說得不錯,為了幾十兩銀子捉鬼除妖而喪命的野道士們都是隨處可見,更別說這可是一千兩黃金,怎麽也有好幾千兩白銀!

 一時間三山道人和飛龍道人的出氣聲都粗了幾分,張老者的面上也是露出一陣壓不住的激動,小夏自然也是很裝作狠狠喘了幾口。

 飛龍道人已是額頭見汗, 雙眼有些泛紅,聲音也有些乾澀地說:“那便請曾堂主快快將那什麽機關符籙的要領說來讓俺們聽聽吧。”

 “這個卻是不急,四位稍等,我們還有三位新請的道友,等他們一起來了我才好說。”

 沒過多久,又有三個身著道袍的野道士在幫眾的帶領下走了進來,兩個有些落魄的中年,一個卻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引得眾人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神機堂招募的條件是繪製中四品符籙,雖算不得什麽,但在沒有大派師承和基礎的野道士中,二十來歲就能做到的也並不多見。

 “在下廣寧子,見過各位道友了。”這個年輕道士先拱手對著四人作了一個羅圈揖,他面目英俊,舉止神態中都透著一股活力和活泛,笑嘻嘻的樣子看起來甚是討喜。

 “這小道友倒是一副年輕有為的模樣。”飛龍道人哈哈一笑,張老者和三山道人都抱了抱拳還禮,小夏自然也是,不過他同時也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因為這自稱廣寧子的年輕道人他認識,正是在茅山上拉他和明月一同去集會,最後卻被何晉芝掌教罰抄清靜經的那位西寧子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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