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個犬衛帶著羅圓圈一起衝入城中天師觀的時候,雲通道人嚇得幾乎要發抖。
之前南宮無忌一擊之威幾乎貫穿了半個宏景縣城,將沿途的屋舍建築毀得一乾二淨,最後將天師觀的後院炸爛了一半,這才耗盡了力量。而直到這時候,東門那邊不時傳來的響動還依然驚天動地,雲通道人知道是張禦宏和人在那邊動手,卻根本連趕過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他當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之輩,只是從剛剛開始那一聲表明身份的怒喝開始他就猜出了這些敵人是什麽身份,只是出於這個身份他也不想去惹,更不敢惹。
直到這時候,眼睜睜地看著兩個黑衣人旁若無人地衝入道觀,他更從那矯健的身手和陰沉的氣質上肯定了自己猜測,只是身為天師教在這縣城中的鎮守道人,他還是必須鼓起勇氣怒喝一聲:“何方狂徒,膽敢擅闖我天師道觀?”
“影衫衛奉命辦事,閑雜人等避讓。”一個黑衣人瞥了他一眼,隻冷冷地丟過去一句話,
態度言語皆很無禮,雲通老道卻是心中松了一大口氣,對方擺明了身份那就有了台階,影衫衛再和天師教不對付,畢竟是朝廷官面上的力量,他立刻轉身就走,隻匆匆丟下一句:“那便不奉陪幾位大人了。”
沒有理會這油滑怯懦的老道,兩個黑衣人的在這院落中用飛快的速度四下查看走動,速度雖然快得像是在這院落中來回奔跑,但行走動作間的章法嚴謹有度,顯然是一種極有效率的搜索方式。
終於,一個黑衣人在衝入一間看似最精美的房間之後動作一停,鼻子聳了聳深吸了兩口氣,眼中的精光頓時爆射,沉聲喝道:“發現了,是水巡使的氣味!”
另外一個黑衣人立刻也衝入房中,但是也只在門口便站立不動,顯是怕破壞了這屋中的痕跡,他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房間也急聲問道:“水巡使來過這裡?”
“不是她本人,氣味很淡,而且夾雜著另外一個人的味道。”這不斷聳動鼻頭的黑衣男子有一個巨大的鼻子,看上去和面孔模樣都有些不協調,上面一直帶著一層油汪汪的色彩,讓人看上去感覺那好像是一個刻意安上去的什麽道具而不是原本就長在上面的器官。這男子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分辨品嘗這氣味中的內涵,再沉聲將自己辨別出的說給同伴:“這是個和水巡使交合過的男子,身上才帶上了水巡使的氣味。他和水巡使交合之後不超過十二個時辰,而且在這屋中至少停了小半個時辰。從體味來看微微有衰老之狀,血氣卻依然充沛內斂,該是個五十歲上下修為尚可的男子。這屋該是剛才那老道久居之所,之前又有個少年來暫居過數日的樣子。”
另外一個黑衣人一邊聽著一邊蹲下仔細打量著這屋中的種種情狀,也出聲補充:“兩人坐在那裡似乎是談論了不短時間,從位置來看那有水巡使氣味的男子是少年的長輩。”他的目光從地上一直掃視到門外:“然後他帶著那少年出去了找剛才那老道問個明白。”
被兩個黑衣人抓住詢問的時候,雲通老道當真是又急又怒又怕,但隻猶豫了幾眨眼的時間,他還是老老實實將劉洪德和張恆亮的情況交代了出來。聽完之後再詢問了幾個問題,一個黑衣人就拿出個形狀古怪的哨子用力一吹。雲通老道和院中呆站著的羅圓圈什麽都沒聽到,但是另一個黑衣人卻皺眉捂了捂耳朵。
片刻之後,另外兩個犬衛的黑衣男子便先後出現在了道觀後院中。
“發現水巡使的蹤跡了。這個天師教的道士該是被她所操控,哄騙了張元齡的兒子出去。”
“來不及稟報無忌大人了,直接追上去。”
“若是水巡使有了幫手,我們四人不一定能將她拿下,需要召喚一名虎衛來幫忙麽?”
“不需要。無忌大人說了,我們的首要任務把羅三當家帶到她面前就是了。其他所有的都在其次。”
“我們好像被人吊住了。”一個後來的黑衣男子忽然說。
“什麽人?”
“不知道。內行,暫時甩不掉,沒有表現出敵意。需要留下兩個人攔截麽?”
“任務優先。這時候還敢吊上來的不是泛泛之輩。無須節外生枝完成任務為首要。”
短短的商議決定了接下來的行動之後,四個黑衣人都轉身過來,不約而同地都對準了正在悄悄往外跑的雲通老道。還不等雲通老道下定決心是該跑該求饒還是該反擊,十多枚劇毒的暗器就扎進了他的身體,然後一個黑衣人的拳頭就將他的腦袋砸成了爛西瓜。
丟下雲通老道的屍體,黑衣人帶著六神無主的羅圓圈衝出了道觀。以他們那久經訓練後還用種種秘法鍛煉過後的能力,很輕易地就找到了目標在路上留下的痕跡,接下來追蹤兩個毫無防備戒心的目標,對他們來說比吃飯喝水更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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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景城中驚天動地的響動張恆亮沒有聽見,因為當張禦宏和南宮無忌和動手的時候,他已經遠離宏景城二三十裡之外了,沿途的幾個樹木茂密的丘陵也將聲響消弱到了最小,至少憑他的感知沒有聽到。
他是跟著劉洪德一路前來的,原本以為只是離開宏景城就行,但劉洪德卻帶著他一路南下,一直走了小半天還沒有到達他所說的地方。不過張恆亮倒沒有覺得有什麽不耐煩的,這一路走來他和劉洪德師叔相談甚歡,簡直有點相逢恨晚,不,應該是相知恨晚的味道。原來這位劉師叔不止見識廣博,言語風趣,更是一位用情極深的性情中人,這一路來和他談論的這些話題真是讓他有茅塞頓開,知音難尋的感覺,如若不是師門輩分在那裡,換做是了個其他人,他還真的就要與之斬雞頭燒黃紙結拜為異姓兄弟了。也不知道以前這位劉師叔為何刻意要表現出那般刻板無趣謹小慎微的模樣來。
“在沒有遇到自己心儀的女子之前,便是你自己也想象不出這男女之情會有如此之美好。而當你一旦遇見了,相識了,那女子的一顰一笑便會烙在你心中,你自己都感覺到這世界其實都在繞著那女子轉動,這人生中的所有意義便都和那女子聯系在一起”
“是極是極,劉師叔所言正是。想不到師叔年輕時候也曾是個用情之人”
“這個麽倒也不是年輕之時。呵呵。不瞞師侄你說,我現在便是要帶你去見我心儀的那位,順便便可以幫你向她請教有關師侄你和明月姑娘之間的事。這女兒家的心思麽,向來便只有女兒家才最清楚,我們卻是霧裡看花了。呵呵。”
“哦?那多謝師叔了。師侄我也想看看師叔的意中人到底是何等樣的美貌女子。只是不知還有多久才到師叔所說的那處暫居之所?”
“呵呵,快了,前面路邊那個小鎮邊上便是。”
果然再轉過了一個丘陵之後,一個規模不大的小鎮就在眼前了,而劉洪德帶著張恆亮在最邊角的一個小院落前敲了敲門。沒過多久,門打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少婦俏生生地站在了門口。
“水兒,我回來了。”劉洪德微笑著看著年輕女子,臉上泛出的光彩是張恆亮從來沒有見過的。
“嗯。我猜你大概也該回來了。”少婦一笑,眼波流轉,容顏生光,果然是位一等一的美人。特別是她神情舉止間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生動味道,讓人一見之下就忍不住地生出親近的意思。張恆亮見過的女子並不多,更是自覺心有所屬,但一見之下還是一愣。
少婦將目光看向張恆亮,又是一笑:“還帶了個小兄弟回來?”
“這位這位女俠好。在下龍虎山張恆亮。”張恆亮吃不準這貌美婦人和劉洪德之間的確切關系,不敢亂叫,只能抱拳稱一聲女俠。
“還是進來說話吧。這位是程水兒姑娘,這位我師侄張恆亮。”這時候劉洪德像個主人家一般先走進了小院,招呼張恆亮和女子也進來。
跟著一路走進裡屋,張恆亮能看出這看起來只是間尋常貧苦百姓家的小院,院落中還放著些農家雜物,屋中的陳設也是極為老舊簡陋,大概只是被他們兩人臨時租下來的。不過正屋那一張老舊的桌子上擺著一個七八成新的藤箱,看起來和這滿屋的簡陋不大搭調,可能是這位水姑娘和劉師叔帶來的。
也不知為什麽,張恆亮一眼看到那個藤箱之後便覺得有些不大舒服,具體是什麽感覺卻又說不上來。
走在最後的程水兒順手關上了院門,一邊走進來一邊問道:“你讓我在這裡等你,那你可是將事情都辦妥了麽?”
“自然都辦妥了。”劉洪德一笑。
“那你說要去取的東西呢?”
“自然也都取到了。”
“哦?那在哪裡呢?”
劉洪德忽然轉過身來,看著張恆亮說:“這位恆亮師侄乃是當代天師大人的嫡子,雖然名義上只是一名普通弟子,但其實身份在龍虎山尊貴無比。”
“師叔客氣了。其實家父是何等身份又關我什麽事?我也和尋常山中弟子並無區別。”張恆亮有些不好意思,心中也有些奇怪。張家的傳承又不是單純只看血脈親厚,否則也不會每代天師的傳承背後都有無數紛爭暗流,他這個天師嫡子的身份說起來在明面上只能是給人以一定的暗示,如何看待全看各人的心思。固然有明裡暗中向他示好,環繞在他身邊的,也有對他就當真隻如尋常弟子看待的。這位劉洪德師叔便是向來都對他不假以辭色的那種,這時候卻這樣向這位程水兒介紹,顯得有些刻意似的。
“當然有關系了,元齡師兄的親子又怎能和其他普通弟子相提並論?”
劉洪德看著他這樣說著,臉上的微笑很和善很親切,一如他這一路上的模樣,但是張恆亮忽然覺得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麽讓他毛骨悚然的東西。他還沒有想明白,就看到劉洪德的手在他身上幾處大穴一點,全身就完全僵直了。
“劉劉師叔你你怎麽你怎麽”張恆亮連腦子都一下僵住了,一時間根本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他在手,我足可以向張元齡要點東西。要回我這四十年來為龍虎山,為他們張家奔波忙碌,風刀霜劍,出生入死所該得的報酬。”劉洪德根本沒有理會張恆亮,只是對著程水兒說著,他的聲音和神情中全是柔情,好似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正在對自己的初戀情人傾述。“你放心,龍虎山的一切我都清楚,我一定可以拿好這些我該得的東西然後全身而退。而只要有了這些報酬,我們足可以快快樂樂安安穩穩地在任何地方生活。”
程水兒什麽都沒說,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劉洪德。而劉洪德面上的光彩顯示出他只是對著這樣的反饋就已經感覺到更滿足更激動更幸福更年輕了。
“劉劉師叔劉洪德!”張恆亮終於明白了,他終究還不是傻子。“你居然你居然騙我你居然敢這樣騙我我龍虎山我張家有什麽對不起你了?你這欺師滅祖的叛徒!你妄想挾持我去威脅我爹?你居然你居然敢!?”
“我為什麽不敢?”劉洪德猛地轉過身來看著張恆亮,表情和眼神俱都是他從沒見過的陰狠憤怒。“對,龍虎山就是你們張家的,所以我們這些外姓弟子便活該為你們做牛做馬,活該為你們打生打死活該為你們刀裡來火裡去,然後在不需要的時候便一腳踢開,是不是?你們這些屁事不懂的小子就只是因為姓張,就只是因為投了個好胎,就可以恣意妄為就可以拿著天下間最好的道門俸祿成天混日子,就可以隨隨便便捅個天大的漏子還要我來替你們背黑鍋??你以為你們龍虎山張家有多了不起?你以為你父親張元齡手上有多乾淨?心裡有多乾淨?你以為這天師教在你們張家手上傳了幾百年還真有什麽道門祖庭的味道了?不過就是幫仗著祖宗余蔭在祖宗基業的屍首上翻滾的蛆蟲!!”
劉洪德的聲音越說越大聲,說到最後簡直就是聲嘶力竭地在怒吼,雙眼中布滿了的紅絲,須發皆張,說不出的猙獰。張恆亮反而被他嚇住了,一時間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忽然間一個悠悠的聲音響起:“那‘辟塵符’‘拘神護法符’‘破陣印光’三符已經確定用出去了,是麽?”
“用過了。”劉洪德喘了幾口因為剛才的怒吼而接不上來的粗氣,面上微有得色。“我是騙這小子讓他用出來的。張禦宏師弟決計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哦,不錯,不錯。”這聲音嘖嘖了兩聲,似乎帶點稱讚的意味。“不過,你自己想過沒有,你自己為什麽要想辦法用這三張符呢?”
劉洪德的表情忽然一愣,隨即就一半呆滯一半露出思索的模樣,好像他也對這個問題想不明白。
“還有。”這聲音又接著問。“為什麽現在我和你說話你不會感覺到絲毫的奇怪呢?你就沒想過你從沒聽見過這個聲音麽?你為什麽不回過頭來看看,是誰在和你說話呢?”
劉洪德呆滯地扭過了頭看向這聲音的來源。這聲音和程水兒的完全不同,而且程水兒的位置是在他旁邊,這聲音是從後面發出來的,當然不可能是程水兒的聲音。這屋子中分明就只有他們三人,而他在聽到這聲音的時候確實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意外和奇怪,好像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張恆亮也是滿臉的呆滯,因為站在他的位置,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說話的人,或者說是發出這話語聲的地方,赫然就是那隻放在桌上的藤箱。
那不過是長寬各不過尺許,厚不過半尺的藤箱,不用說人,就算是個嬰兒蜷縮在裡面都不是件易事,偏偏現在這聲音就是從這藤箱裡傳出來的。而且隨著話語,這隻藤箱還緩緩漂浮了起來,像有幾隻無形的手腳一般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桌子,走了過來。
劉洪德也看到了這詭異莫名的藤箱,他僵立在原地,臉上的神情忽而呆滯,忽而又好像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著。旁邊的不遠處,程水兒還是那樣一臉微笑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