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老幫主收到從巫歧山那邊來的消息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百多余裡的荒野山路,就算洛水幫中的探子們快馬加鞭,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到的,更何況那片樹林中殘留下來的情況實在讓人莫名其妙,要整理出有用的東西也讓江湖好漢們絞盡腦汁。 所以,白老幫主收到的消息也是斷斷續續,散亂不堪,甚至聽起來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那巨響所發之處乃是蘭陵寺後那一片曾經的樹妖黑林中,林中新有一方圓裡許,深十余丈的巨坑,昨日所聞巨響當是此坑形成所發。”
“坑邊發現一些四散的屍體殘骸,似人似獸,被人斬碎之際又被烈火焚燒而死。從衣衫零碎來看似乎是之前幫中所邀客卿中那雲州漢子黃得勝。”
“坑外發現胡香主所帶的機關獸之殘骸,那雲州漢子該是被胡香主機關獸所殺。”
“巨坑中央發現一堆灰燼,中有心形舍利子一粒,滾燙炙熱無法拾取,色澤深紅如火,當是佛門高人涅之後所留。”
“坑中邊緣處發現兩具屍體,分別乃是前來助拳的神機堂胡香主,和幫中所邀客卿青州大俠李玉堂。胡香主衣衫盡去,下體糟汙,肩有兩處劍傷,被人強暴致死。而凶手...似乎就是李玉堂大俠。李玉堂大俠又被人以凌空爪勁腰斬而死,臨死前留下血字說乃是中了宵小暗算誤食陰陽合歡散,但血字邊又有一粒陰陽合歡散...”
“樹林中有許多處樹乾之上被人以刀劍刻畫出圖畫和不倫不類的俗俚詩句,彼此之間又毫無聯系,混雜不堪,不知何故......”
“...發現一隻被人斬斷的樹枝,上刻‘聰明易夭’四字...這樹枝一端尖利一端平直,尖利的一端上有許多泥土,屬下以為,這說不定是...”
每一個報信的幫眾前來一次,白老幫主臉上的臉色就難看一分,直到這最後一個多說了幾句,白老幫主終於用那僅存的單腳跳了起來,再上前飛起另一隻腳,那神機堂精製的價值百金的假肢就和這個想表現一下自己聰明善查的小頭目的頭一起撞得稀爛,隨後竭斯底裡地朝所有聽得見的人怒吼:“再探~!再找~!去找少幫主~!去將洛水城,將青州最好的捕快,仵作,獵人,追蹤能手都給我請去~!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沒過午夜,白老幫主終於等到了少幫主的消息。
“發現少幫主...的屍體了。和城中其他人一樣,是被剝去了皮,又被人以樹枝穿過頸項而死。”
隻是一句話,就將這個老人全身的氣力和精神全部抽空,軟綿綿的一灘爛泥一樣軟倒在虎皮躺椅中,雙眼無神地望著上空。
但這還遠遠沒有結束,老天似乎刻意要把這個老人所有的一切盡數摧毀,那個戰戰兢兢跪在下面的幫眾說出來的話好像是九天之上傳來的聲音,宣布他生命中曾經擁有的從此全部化為烏有,不留絲毫殘余。
“...少幫主之墓旁還有一個更大的墳墓,內中掩蓋了許多殘肢斷骸,經仵作拚湊辨認乃是曾老護法,胡護法,裴護法,還有隨去的幫中高手和客卿共數十人。”
白老幫主渾濁無神的雙眼留下淚來。曾老護法和他患難相交數十年,真正的老兄弟,親兄弟,連他都已經在這後院享福,曾老護法還在前面為守護這幾十年打下的江山操勞,這樣的一擊對他甚至不比喪子之痛輕。
然後幫中好手,客卿全部喪生,這也意味著這數十年打下的江山也將要分崩離析。
失去了利齒和爪子的老虎只會淪為豺狗的獵物,洛水城這一片水道商路的控制權早讓周圍的幫派眼紅了十多年,他們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神機堂吳堂主求見。”
白老幫主自己都沒有察覺稟報的人是怎麽樣進來的,也不記得自己同意了沒有,然後那個瘦削的男人就走了進來,對他抱了抱拳,說:“少幫主和曾老護法之事我已聽說,還請白老幫主節哀。”
白老幫主吃力地把視線挪到這個男人身上。這也是個幾乎把全身都籠罩在盔甲中的男人,神機堂的人似乎大都是這樣,可能出於展現自己的機關盔甲的心思,也可能是不把自己包裹在這層皮中就覺得不踏實,隻要是有了一定資格,能穿得起這種盔甲的神機堂中人隨時都把這身盔甲穿在身上。
“吳堂主的消息來得好快。”白老幫主冷冰冰的,有氣無力地說。這消息自己也才剛剛聽說,他居然也就知道了。
“胡茜香主乃是我青州分舵最為得力之人,此番為相助貴幫還帶著兩隻總堂新研製的機關獸,我自然一直關注著。如今胡香主不幸身死,居然還死於貴幫客卿之手,死的如此淒慘,還希望白老幫主能給我個說法。”
這位吳堂主的盔甲沒有把臉遮住,所以能看得很清楚他臉上的神色,和言語裡的味道一樣,帶著豺狗的那種腥臭。
“你想要什麽說法?”白老幫主微微恢復了些精神。雖然早知道這些慣於擺弄機關的都是些連面子都不屑於去裝的真正小人,當初幫他們在青州立足發展也不過是想利用罷了,但也沒想到反噬來得這樣快。
“首先我想要知道事情真相,胡茜香主是如何死的?我堂那兩隻機關獸又是如何被毀的?還有那殺害如此多人的凶手到底是誰?這凶手不除,我洛水城以後將不得安寧。”
“我也想知道。我比你更想知道。”當聽到‘凶手’那兩個字的時候,白老幫主的眼中精光一閃,精氣神似乎又馬上回到了這個老人的身體裡,而且比之前更旺盛百倍。好像他現在所有的心神魂靈都寄托在這個詞上,連吳堂主言語中的那些不大合適的東西都沒去在意。
“恰好我堂中機關首座魏瑟大師也來了這青州,胡香主那兩隻機關獸也是出自他的手筆。聽說白老幫主和魏瑟大師有舊,也該知道魏瑟大師的能耐,便請大師前來一議,定能得出當日所發生之事的真相,也能查出那凶手蹤跡。”
“魏瑟...魏瑟...是他?”白老幫主念了幾遍這名字,一下猛的皺了皺眉頭。“他現在改名叫這個了麽?還成了你們的機關首座?”
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認識這個人,實際上洛水幫能成為洛水城第一大幫派也和這個人有關,但是就算是這樣,再加上如今的狀況,他也非常不想和這個人搭上什麽關系,就像一個人就算馬上就要餓死也不會想到要去吃屎一樣。
隻是‘凶手’兩個字好像又給了他莫大的動力,他輕輕地就越過了這個障礙,點了點頭說:“讓他明天早上來吧。”
第二天清早,白老幫主坐進了十多年都沒進過的總舵大堂。當坐在十多年沒坐過的那個主位的時候他隱隱有種感覺,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坐在上面了,但是他也不大在意,甚至把那個新納的小妾也帶進這個原本是不許女人進來的地方。
沒讓他等多久,吳堂主就帶著四個人抬著一頂轎子來了。
這是頂很奇怪的轎子,雖然裝飾得很精致,製作得也很好,但是相對於一般的轎子來說卻顯得有些太小了。如果是一個成年人,幾乎要把自己縮成一團才能勉強塞得進去,簡直好像是一頂專門為小孩特製的坐轎。而且抬轎的四個人都是生得高大威猛,面目英俊,看起來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身手姑且不論,放到哪裡也不會隻是替人抬轎子的。大堂中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都免不住微微有些好奇,正在替白老幫主端著一碗蓮子羹的美人更是輕輕地咦了一聲。
一看到那頂轎子,白老幫主就知道裡面是坐著那個二十年沒見的熟人,現在已經是吳堂主口中的魏瑟大師。果然,那把甜膩膩的,聽過之後就絕不會忘的聲音從轎子裡傳來:“二十年沒見,白幫主風采更勝往日啊。還有這樣一位美人陪伴左右,這日子當真是過得舒坦。”
這聲音細細的,黏黏的,有些男女不辨,好像還很甜,但是聽著的人都不會舒服,好像是一鍋有毒的糖水和在這聲音裡順著人的毛孔往骨子裡直浸。 那位端著蓮子羹的美人更是皺了皺眉頭。
“你倒還是老樣子。”白老幫主冷哼了一聲。神機堂的機關器械之術造出各種機關獸來都可以,造頂可以自己走路的轎子也根本不難,這人偏偏就喜歡用人來抬著。“廢話就不用多說了,既然你來我這裡,便是不想親自遠途跋涉去看了。我已將到過那裡的仵作和精於探查的幫眾都叫來了,有什麽你就問他們吧。”
“嗯,你們便將那裡的情形說給本座聽聽吧。”轎子裡那個聲音說。“還有,胡香主和滅怒的情況我是清楚的。那雲州蠻子和那什麽青州大俠的身手,狀況如何,也說與本座聽。”
早站在這裡的幫眾和仵作就上前一一稟報了昨天在那裡看到過的東西,匯報的東西和白老幫主聽過的差不多,有的也經過這一整夜的整理更精細些。轎子裡的人大多時候都隻是靜靜地聽著,偶爾
沉默了一陣之後突然問:“所有發現的屍體你們都清算清楚了麽?可是和你們當日去的人數符合?”
一個老仵作連忙上前作揖說:“多數屍體實在是被切割得太碎小,又混雜在一起,還有些被火焰焚燒過,那火焰又太過猛烈,連骨頭都成了灰。所以拚湊起來實在費力,現在還隻能拚湊出大概來,估計的話應該是和當日的人數一樣的。”
轎中人發出一聲嗤笑:“沒有,還有一個人也活著離開了,一個很關鍵的人。很有趣的人,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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