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茶水澆在口鼻間,讓徐少幫主一下醒了過來——1——而一醒過來,他馬上像被刀子扎了屁股一樣猛地跳了起來,高聲怒吼:“莫碰我娘子!”
不過他馬上看到他那娘子正站在旁邊,手中端著茶壺,顯然就是剛把他澆醒的。
“娘子,娘子,你沒事吧?”徐少幫主想衝過去一把將這娘子摟住,但剛一邁步伸手腦中剛一這軟玉溫香入懷,馬上那一句滿身腐肉蛆蟲,舌頭伸出老長還被他咬下了一截的女屍模樣就活靈活現地蹦了出來,於是隻得立刻止步。
好在現在這位娘子並沒有衣衫不整姿容凌亂的模樣,還是那樣的整整潔潔,豔豔麗麗,臉上也看不出什麽受了凌辱之後的羞怒,還是那樣的冷冷清清,在四周張望一下,那自稱昆侖派弟子的大餅臉男子也不見了,如果不是那被撞壞的門還在那裡,徐少幫主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剛做了個夢。他遲疑了一下,問:“娘子,那自稱是你表哥的男子哪裡去了?他沒有將你怎麽樣吧?”
“妾身無事,多謝夫君關心。”新娘子退了回床邊坐下,搖了搖頭,臉色有些發白,似乎還是受了些驚嚇的樣子。“那梁洪濤想要對妾身無禮,但被妾身急切間一腳踢中他身下要害,他吃痛不住,慘叫著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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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愧是我娘子咦你之前不是被那廝用符法和我一起定住了麽?”
“那梁洪濤為人淺薄輕狂,即便在昆侖派修行了十多年,哪裡能修得多少的能耐,那兩道符籙多半也是粗糙爛製的,雖然一時能捆住人,但不過幾息之間就自然消失了,夫君只是被他擊昏過去罷了。”
“原來如此,也多虧了娘子剛烈堅貞”雖然隱隱也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但現在眼看佳人無損,徐少幫主是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敢再奢求亂想些其他的。
“少幫主你沒事吧?剛才那慘叫是怎麽回事?”這時候門外也衝進來好幾個幫眾,這洞房中的聲音雖然傳不出去,但梁洪濤一路的慘叫卻是讓整個臨山幫都聽到了的。遠遠近近的人都在朝這裡趕來。隨後也有不斷的人湧進來。
“沒事了,沒事了,剛才有一個狂徒在此撒野,被我和娘子聯手擊退了。”徐少幫主擦乾臉上的水跡。咳嗽一聲說。
“什麽人敢在我們臨山幫來撒野,作死麽?快派人去循著那慘叫遠去的方向追下去,定要將那狂徒擒下!”
“少幫主果然武功高強,等閑狂徒自然是順手就打發了。”
“少幫主新婚之夜就能和夫人聯手禦敵,果然是伉儷情深。”
“少幫主夫人果然美如天仙!少幫主豔福齊天啊!”
“噓。白癡!”
這房中頃刻間就站滿了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喧鬧無比,新娘子以袖掩面,嬌怯怯地身軀搖晃了一下,似乎有些受不了,一旁的徐少幫主看見了,連忙把所有的人都趕了出去。新娘子好像還是覺得不夠,有氣無力嬌嬌弱弱地說:“妾身今日受了些驚嚇。想要獨自一人靜休一下。請夫君大人也去另尋休息處好麽?”
發生了這許多事,徐少幫主自然也再沒有了任何多余的心思,立刻連連點頭:“自然,自然!就請娘子好生休息,為夫會派人將這周圍守得鐵桶一般,絕不再讓任何人驚擾娘子休息。”
“那你也叫他們站得遠些。我不想聽見人聲”…,
“那是,那是。娘子就請好好休息。為夫也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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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無事,多謝夫君”小夏尖著嗓子。女聲女氣地學著說了一句,但馬上感覺到自己的頭皮在發麻,喉嚨在抽筋,是說不下去了。
“你怎麽就能說得如此順溜如此自然,如此的有味道?”小夏看著床邊坐著的唐輕笑問,一臉的佩服。
唐輕笑瞪眼看著他,好像恨不得用眼光在他身上打兩個洞。
“我這樣說也不是笑話你,不過我是很好奇。假如,我是說假如,沒有那個叫梁洪濤的來攪局,那徐少幫主重振雄風了——我在床下面看見他好像突然就雄風重振了,要和你洞房了,你怎麽辦?”小夏繼續問。
“”唐輕笑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他一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所以我就問你那要怎麽辦。我看你花了這麽多心思潛入進來,又用言語誆他入局,肯定不會想輕易半途而廢吧?難道你是準備那樣那樣然後再假裝那樣那樣”
“你也想試試那相思砂的滋味嗎?我這裡還有腐骨針,滋味也絕不那砂子差。”
“咳,我只是問問嘛。我很好奇,沒有什麽其他的意思。你自己心中想必也是早有準備吧?”
“如果不是你剛才救了我,現在我也不想弄出聲音來,我會宰了你”
瞪視了小夏半晌,唐輕笑也終於發現這個人實在是無法用殺氣和威脅來嚇退的,他好像認輸了似的歎了口氣,想了想,輕輕說:“想必你也對我們唐家堡有所耳聞吧?那你說,令我們唐家堡聞名天下的,最厲害的手段是什麽?”
小夏想了想,說:“是暗器,還有毒藥。”
這其實不算是個問題。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那個梁洪濤一聽之下就嚇得差點尿了褲子,也不是因為他膽小,八成以上的江湖中人都會是這樣的反應。相對於死在唐門的暗器和毒藥之下,身首異處被亂刀亂劍剁成肉醬之類的簡直就是享受。
“那你知道最厲害的暗器和毒藥是什麽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小夏搖頭。雖然他也聽說過不少,比如有一小撮就能讓滿城人全部化作腐屍蠱毒,有一針潛伏進血脈中者全然無知,結果直到回家團聚之後針順著血脈入腦才發狂起來,將家人全部活活咬死的暗器,真要說什麽最厲害他肯定是不知道了。
“是人。”唐輕笑淡淡說。
“什麽?”
“是人。我們唐門的人,才是最厲害的暗器。也是最厲害的毒藥。”唐輕笑的眼又在發光,言語神情之間又是說不出的驕傲。
“二十三年前,雲州號稱‘雲州王’的阿宏旺達大土司是怎麽死的。你知道麽?”
“聽說過那人,乃是雲州數百年間唯一一個幾乎統一了雲州各侗的大土司。聽說有數隻千年修為的妖靈和山靈隨身護體,不只一身橫練功夫不下於淨土禪院的金剛不壞身。而且已和護身妖靈心神相通,動念之間就能指揮妖靈殺人護體,更深究蠱蟲毒藥之術,厲害無比。只是後來死於刺殺。雲州各族各侗也重新各自為政。原來他是死在你們唐門的手上麽?”
“對。他是死在我六叔的手上。而當時我六叔只有五歲。”
“五歲?五歲怎麽能殺人?”
“五歲怎麽不能殺人?我五叔和幾個門中子弟一起混入一對行商之中,行旅於雲州各寨數年,連那阿宏旺達也見過幾次,隻道不過是些尋常蜀州行商而已,然後再和那阿宏旺達的車隊相遇之時裝作馬驚。我六叔被驚馬拋起嚇得大哭,那阿宏旺達自然隨手救下。我六叔破涕為笑,將手中正在吃著的糖果送給他,那大土司本就喜歡小孩,再沒有絲毫的防備,咧嘴大笑。那糖果的木柄中藏著數隻我唐門的‘破極透天釘’,我六叔手指一動,這幾隻透天釘便盡數射入那阿宏旺達的口中。他橫練功夫再厲害。也練不到口裡去。他護身妖靈和蠱蟲再多再神奇,也護不到他腦子中去,頓時當場斃命。”…,
小夏想了想,問:“那你六叔呢?”
唐輕笑也歎了口氣,說:“那阿宏旺達一死,被他收復的幾隻妖靈山靈頓時發瘋似的四處啃食人畜。他身體內的護身蠱蟲也在瞬時飛散開來。我六叔雖有人接應,立刻退走。也被妖靈咬去了雙腿,被蠱蟲沾染上了右手。雖然隨後就立刻將右手砍去,也被蠱蟲鑽入了心臟。那阿宏旺達的本命蠱蟲豈是小可,雖然將六叔接回唐家堡之後盡力用藥物壓製,也無法祛除,一直拖了足足十年,終於蠱發身亡。”
“真是何苦來由”小夏歎了一口氣。
唐輕笑卻立刻眼睛一瞪:“你懂什麽?那阿宏旺達視雲州為一己之物,驅逐除了行商之外的一切雲州外人,以武力強壓各族各侗,你以為他手上人命少了麽?我六叔雖然身死,但以區區五歲之軀就能為唐家堡立下如此赫赫功業,天下間何人可敢比肩?即便是青雨樓的殺手和朝廷的影衛也遠遠望塵莫及。大丈夫立世難道不該當如此麽?”
“嗯嗯。”小夏連忙點頭。
“這還不算最了不起的。三十四年前的西狄雄獅部聚兵數萬,打算攻佔蜀州再直入中原,一夜之間酋長一家無論老幼盡數死絕,還有幾位重要的領兵將軍也一起身喪,部中勢力為爭奪大漢王位分崩離析,元氣大傷,時至今日也未能恢復過來。這也便是我唐家堡所為!”
“哦?江湖上雖然偶有傳聞,但也都不清不楚,原來是?”小夏也有些吃驚。西狄雄獅部的酋長和領軍將軍,那自然不是雲州一介土司所能比的。西狄和中原九州的戰事綿延數百年,其間也沒有多少次這樣讓一部一蹶不振數十年的戰績。
“自然是。那是我三奶奶一人所為。而她開始行事之時還不過區區十一歲而已。”
“十一歲??”
“十一歲。”唐輕笑的聲音很平淡,眼中的光色卻熱得要燒出火來。“她本就有西狄血統,從十一歲開始便去西狄境內潛伏下來,成為一個小部族頭目家的歌姬,十四歲的時候頂替那個部族頭目的女兒去嫁給了雄獅部酋長的小兒子作侍妾,而當雄獅部聚集兵力準備一舉入侵中原的之際她已是三十三歲,乃是部族酋長最寵愛的夫人之一,還生有兩個兒子。若不是她在部族宴飲中施下劇毒,毒死部族中的領軍將軍和薩滿,再將酋長一家上下連同自己兩個兒子也全部殺掉,雄獅部稍有凝聚力。兵鋒所指,以西狄最強部之力,我唐家堡也萬難抵擋。如今天下十州說不定便只剩九州了。”
“果然厲害”小夏點點頭,他終於明白這最厲害的暗器最厲害的毒藥是什麽意思了。道門典籍上有‘天子之劍,庶人之劍’之說,這以人為暗器的暗器。確實也到了暗器的最高境界。
“不過你三奶奶呢?”
“也一同服毒自殺了。雖然她本可悄悄隻身退回到唐家堡,但若是獨獨不見她屍體,那便會留下破綻,被人細細追查下去說不定會將我唐家堡在雄獅部中其他安置也暴露出來。”
恐怕她自己也是一心求死吧。小夏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為人妻十數年,要說沒有絲毫真情那是不可能的。就算真能絕了這夫妻之情,那兩個兒子的情無論如何也是絕不了。而連親生兒子和自己也要一起下毒毒死,這人心之毒,確實也無可再毒。…,
小夏也總算明白了唐輕笑話裡的意思:“原來如此。原來你也打算效仿你唐門兩位前輩,將自己變作暗器了?”
唐輕笑傲然點頭回答:“對。”
“因為你三奶奶就是頂替別人嫁過去的,所以你才一直想著要去曾府頂替曾小姐嫁過來,而想不到直接跑到這臨山幫來頂替了?”
“是。”唐輕笑也忍不住臉一紅。這確實是如此。
“那就算是那徐少幫主要洞房了,你也只能是先那樣那樣然後再假裝那樣那樣繼續扮作你的新娘子了?”
唐輕笑的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怒目瞪著小夏。終於碰的一下一拍床沿高聲回答:“是又如何了?和我六叔那十年的生不如死相比,和我三奶奶那二十多年的忍辱負重,我這一點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麽了?我三奶奶乃是唐家堡出名的美人胚子,卻要在十一歲就委身給那又髒又臭的西狄蠻子。正是因為她能忍常人所不能之忍,苦常人所不能之苦,所以才能成就後來如此驚天動地的大功業!”
“那你今年多少歲?”
“十三”唐輕笑回答得有些訕訕之意。好像因為這個年齡還無所作為沒有名震江湖而不好意思。
“你該是剛從唐家堡出來闖蕩江湖吧?”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唐輕笑一臉的不可思議,還帶些羞怒。
“當然是看出來的。果然是初出茅廬。還是太年輕啊。年輕人。”小夏微微一笑,差點就不自覺地想學師傅那模樣去伸手挽須。“乾勁十足。貿然衝動,總是將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胡說八道些什麽?你又能有多少歲了?”
“大概十四五歲吧,總比你大些。”
“什麽大概?你連自己多少歲也不知道?你是撿來的麽?”
“這倒不是,不過也差不多,我是我師父用兩個饅頭給換來的。”
“饅頭換來的?”唐輕笑一怔,他還沒聽說過這樣來的人。
小夏點了點頭,淡淡說:“嗯,十三年前豫州荊州大旱,蝗災,饑荒遍地,我師傅路過豫州南邊的一個小荒村,遇見我父母正要把我拿去和其他孩子交換著煮著吃掉,他一時不忍,就用身上四個饅頭裡的兩個和我父母把我換了過來。那時候他也沒向我父母多問,只知道我看起來一歲左右,所以我說我大概十四五歲。而師傅說我姓夏,其實也只是因為那個村子本來叫夏家村罷了。”
唐輕笑怔怔地看著小夏,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還是怔了好一會之後才歎了口氣,說:“看來你還比我倒霉多了。我母親在我都記不得的時候就去世了,父親也叛出唐家堡不知所蹤,但至少還有三娘將我帶大,還有唐家堡能讓我衣食無憂,學得一身武藝。而你卻隻值兩個饅頭你一定也很恨你父母吧?”
“當然不恨了,父母之恩,我感激他們也來不及。那兩個饅頭能抵多少事?不過是多挨一兩天罷了。若是真換來個小孩煮著吃了至少還能吃個飽,說不定還能有力氣去尋得一線生機。他們願意將我換兩個饅頭,那已是天大的恩德。便是說他們是世間最慈愛的父母也不為過。”小夏默然了一下,合十閉眼。“我隻願他們吉人自有天相,能挨過那一場饑荒唉,不過若能早日解脫,離開這糞坑一般的紅塵濁世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你還真會想”
“難道事實不是如此麽?我師傅說,這世事是不會錯的,錯的永遠只能是你自己,要麽是你自己做錯了,要麽是你自己想錯了。所以你一旦遇到了什麽覺得不好的不對的事,首先就應該馬上想想自己哪裡錯了。”
“你廢話還真多。那曾老太爺恩將仇報將你浸糞坑也是沒錯了?”
“當然沒錯了。這乃是一等一的大好事,我感激他也來不及呢。你聽我細細分說,我修道之人就是要上體天心,感悟這天地至理,萬事萬物的循環運轉之道”
唐輕笑閉眼撫了撫額頭,對小夏揮揮手:“你滾開吧,今天我夠累的了,沒精神聽你胡扯。我要睡覺了。明早我會誆那徐少幫主帶我去那天火派看那顆找的靈物,你就可以借機出去了。順便把那曾家小姐帶出去弄到遠一點的地方拔掉銀針,讓她短時間之內回不來就好。”
“那好,那我也睡了。你挪進去一點吧。”
“我習慣一個人,你還是睡你的床下去吧。有人衝進來看到怎麽辦?”
“床下有曾小姐,還被你脫去了外衣。剛才是權宜之計我才躲進去的,現在我要睡覺那怎麽能睡她旁邊?萬一夢中有了什麽不妥當的舉動豈不是誤人終身?那臨山幫的人守在外面,誰會衝進來?他們自己有事要進來也一定會先敲門”
“好好好。我讓你睡我讓你睡,請你閉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