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倫達姆殺入荷蘭杯決賽!” “基伏:我期待與張俊的較量。”
“進球的感覺棒極了--專訪張俊”
“他們將創造歷史--阿德裡安塞談張楊”
……
國內各種體育報刊擺在案頭,邱素輝卻沒有時間看上一眼,他現在和足協的談判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成天忙於此事,這些報紙也只能累積起來以後再看了。
邱素輝在講座的最後一天,率領拚湊起來隻訓練了三天的隊伍1:1戰平了U21的亞軍大連。這場比賽,竟然讓中國足協三巨頭--專職副主席羅文強,技術部主管馬奇,聯賽部主任楊偉光統統來到了現場觀戰,不僅在紅河基地引起了震動,也在中國足球圈內引起了震動。
三人的到來,擊碎了關於國奧隊主教練會通過競聘上崗選出的傳言。在沸沸揚揚半個多月後,國奧隊的新任主教練終於浮出水面,所有人都把目光鎖定到河南中原青年隊主教練邱素輝身上。
這場教學比賽的平局,也打消了足協內部關於邱素輝水平的懷疑。剩下的只是足協和邱素輝簽合同了。其實國家各級別球隊,除了國家隊由外教擔任必須要簽訂合同外,其他級別的教練與足協是沒有合同關系的。教練員與足協之間是任命製,足協手一揮讓某某上崗,某某就得上崗。足協再手一揮,說某某要下崗,某某就又下崗了。這樣的一種不職業的關系,使教練員待遇得不到保證,位置自然也不安全。教練的積極性無法發揮,訓練效果可想而知。
這樣做其實也讓足協吃虧了,沈衛國的突然辭職便狠狠地將了足協一軍。如果雙方都簽訂合同,足協完全可以用合同來約束沈衛國。沈衛國是個聰明人,你足協可以隨隨便便讓我走人,反過來我也可以隨隨便便炒你足協的魷魚了。
基於雙方的利益,當邱素輝提出要簽訂合同的時候,足協內部隻開了一個碰頭會就同意了。合同年限也沒有問題,到2004年雅典奧運會結束。如果國奧隊未能進入奧運會的話,則合同自動終止,邱素輝恢復自由身。
但是,邱素輝要求足協中除了分管國奧的陳煒外,無人有權干涉他的工作,不許對國奧的組隊用人,訓練比賽,戰術打法提出質疑,不得把上頭的意思強加於他,要求有帶隊的絕對權力……
看著邱素輝走出會議室,門被外面的服務員輕輕帶上了,羅文強才把強壓住的怒火發泄出來,他把合同文件摔在紅木桌子上:“他這哪是協商?分明是勒索嘛!他要絕對權力,那還要我們足協幹什麽?這也不許,那也不讓!體育總局設來做什麽?”見羅文強大發雷霆,其他人都大氣不敢出一口地靜靜坐在座位上。
“陳煒,你找的是什麽人?無組織無紀律!想幹什麽幹什麽!還把領導的關心說成是干涉!”
陳煒在心裡苦笑,當初支持他的人是羅文強,現在把所有責任推到他身上的還是羅文強。可人家是領導,領導說自己錯了,自己便錯了。
“這……其實,這個是我們早就了解到的。因為邱素輝在和河南中原俱樂部簽合同的時候,也是要求俱樂部把所有權力下放。而他也果然為俱樂部帶來一個U21的冠軍。我們調查了他以前的執教經歷,這一點幾乎是邱素輝最看重的。”盡管羅文強發火,陳煒還是要給他解釋清楚。畢竟自己和邱素輝已經上了同一條船,當初自己堅持讓沈衛國辭職,就是要力挺邱素輝,如果邱素輝和足協談崩,
他還可以回中原繼續當教練。而自己呢?一旦國奧兵敗敘利亞,連十二強都沒有進,國內球迷和媒體憤怒起來,他這個分管國奧的副主席首當其衝,下課是在所難免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的官途便是邱素揮的前途。 “他那是在俱樂部,現在是國奧!萬一他不服從領導怎麽辦?我們足協還有沒有權威?這事如果傳出去,足協的威信何在?其他各級別都效仿怎麽辦?以前米盧在的時候,就是一個非常惡劣的典型!就是因為他在執行足協意見的時候左右搖擺,導致備戰計劃出了很多問題……大賽將近,他竟然還跑去拍廣告!中國隊在世界杯不輸球才怪!就是因為我們和他的合同寫有不許干涉這一條,米盧是外籍教練也就算了,可他邱素輝也來這一套!”
“他也是旅歐多年,理念方面……”
“那就改過來!這是在中國,不是荷蘭!中國情況不一樣,不能把歐洲那一套都照搬過來,用歐洲思想搞中國足球怎麽能搞好?毛主席有一句話:因地製宜。因地製宜啊,同志們!因地製宜是什麽意思?陳煒你應該明白吧?”
陳煒點點頭。
“如果都像他那樣,我們不如全部請洋教練好了。你去給邱素輝做工作,我希望後天的協商我們可以達成共識。”
扔下這句硬梆梆的話,羅文強走了,其他人也帶著一些幸災樂禍的神情相繼離開了。只剩下陳煒一個人還坐在空蕩蕩的會議室中,盯著對面的那個足協標志出神。綠色的背景代表足球場,天安門代表中國,下面那個足球不用再解釋了吧?這就是中國足協的標志。
一個足球要承載起這麽沉重的一座天安門啊……
陳煒以前在體育總局的時候,只是一個喜歡足球的局長助理。從來沒有想到過因為自己喜歡足球而被調來足協後,會面對如此大的壓力。在中國,喜歡足球並不能就搞好足球啊!左右一切的足球以外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中國足球每走一步都會在地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那不是所謂的腳踏實地,而是壓力太大,步履沉重啊!
現在他完全是被夾在了壓力的中間。羅文強的壓力,球迷和媒體的壓力,哪一種壓力都足以導致他下課。與敘利亞的比賽迫在眉睫,主教練再不確定的話,將意味著今明兩年足協工作的重點--國奧隊的全盤崩潰。
這支國奧隊曾被譽為“超白金”,被國人寄予厚望。如果連預選賽決賽階段都沒有進去,當四年的夢想提前破滅時,誰來負這個責?
陳煒從談判酒店中走出來,卻吃驚地看見眼前二十幾號記者同志們。長槍短炮正對著他,一見他出來,閃光燈便是一通狂閃。
“陳副主席,請問足協是否和邱素輝出現了一些矛盾?為何本來毫無懸念的主教練簽約會這麽曲折?”
“是待遇方面的問題嗎?”
“請問你當初在同意沈衛國辭職的時候,是否想到了現在的局面?”
“與敘利亞的比賽迫在眉睫,國奧隊卻連正常的訓練都無法保證,請問誰該為此負責?”
誰該為此負責?
愣在原地的陳煒突然打了一個冷戰,也許一個月後,就因為這句話,他便將告別足協,黯然下課。羅文強一定會將他做替罪羊的。作為分管國奧的副主席,第一負責人也是他,逃不掉的。
在四月初的北京,陳煒這個江南人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他豎起衣領,低頭排開眾人,鑽進那輛屬於他自己的黑色奧迪A6,絕塵而去。
一個月前,當他如此掀起中國足壇的一番風暴時,會否想到了日後風暴會大到他收不住的地步?這個躊躇滿志的青年人,剛跨出第一步,便感到了肩上那沉重的壓力。
最後還是陳煒放低態度,低聲下氣地去“求”邱素輝做出讓步。又去和羅文強談,希望足協能夠本著“尊重人才,信任人才”的態度,給予邱素輝這個人才充分的自主權。當然,他也不忘拿中敘之戰馬上就要開打來“威脅”羅文強。“如果邱素輝不簽合同,國奧隊在這種情況下輸掉中敘之戰的話,那個責任我們誰都擔不起啊!”他說這話,就是不想“把所有壓力都自己扛”。
應該說,中敘之戰的臨近促使雙方重新回到了談判桌前,並且很快就簽訂了上崗合同。邱素輝不再要求“絕對的權力”,而改為“盡可能的擁有帶隊自主權”。足協也不再緊抓著權力不放,而是答應除非形勢萬分緊急,不會干涉國奧隊的事務。陳煒成功地充當了一次和事老,幫助國奧隊穩定下來了局面。
當雙方在合同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時,他總算可以在這一個月來,第一次好好睡上一覺了。
國奧選帥終於塵埃落定,邱素輝當之無愧成為國奧隊新主帥。各家媒體又開始宣揚,中國國奧從此告別沈衛國時代,步入了邱素輝時代。
盡管知道邱素輝的當選是意料之中的,李延心中仍然不大舒服--這與邱素輝水平無關,也與中國足球無關,純粹是一個人心中的主觀喜惡。但好在他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個烏七八糟的中國足壇,回到荷蘭沃倫達姆,去見老朋友了。李延倒也不想被那些事情攪亂了心情。
可他還是被攪了心情。
當他被告知他無法去荷蘭時,他愣住了。
“幹嘛這樣看著我?”閻偉嚇了一跳,“別恨我,要恨去恨SARS,恨非典。國家已經不允許中國公民出境了,別說國境,連省界都難。一句話,老老實實在家裡呆著吧!”
“我靠!”愣了半天,李延把手中的《足球周刊》狠狠摔在了桌子上。“什麽時候才解禁?”
“我哪兒知道?得問SARS,興許明天他老人家一高興,撤了,你就自由了。現在回家睡覺,上網查資料,抽空寫搞。這就是頭兒讓我交待你的--非常時期非常任務--通過互聯網和電話保持對張俊和楊攀的聯系。”
“他媽的SARS!”李延剛罵完,便打了一個噴嚏,辦公室內的同事們嚇得連忙用手邊的一切捂住臉。李延掃興地看看大家,轉身出了門--他要去醫院檢查檢查,看看自己是否發燒,是否乾咳,是否呼吸不暢,是否需要隔離。
“什麽?”李永樂吃驚地看著隊友,“因為非典,大聯賽推遲?”
隊友點點頭:“都這情況了,還能踢嗎?”
李永樂愣了一下,他本想通過大聯賽獲得最佳球員從而去荷蘭,走和張俊楊攀一樣的路。張俊和楊攀在荷蘭的成功,使得中國球員在荷蘭備受關注。可以說張俊他們的成功也為後人鋪平了道路,進門後便要看自己的實力。但李永樂相信自己有這個實力。
可如今,一場突如其來的非典讓他的計劃全部泡湯,大聯賽推遲,最佳球員拿不了,荷蘭也終於成了一場夢……這該死的非典!
李永樂將足球狠狠射向對面的鐵絲網,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他不擔心在北京這個重災區裡他的生命安全,反而擔心起自己的前途來。也許對於他來說,追趕張俊的腳步,有的時候真的比生命更重要。
蘇菲發現新聞媒體中有一個詞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非典。一開始,早在春節時候,就有消息稱廣東那邊有一種傳染病,市場上連板藍根都賣脫銷了。她還以為又是什麽無聊的留言。可當她在報紙上看見廣東方面承認那種傳染疾病就是“非典型性肺炎”,並且已經擴散時,才了解形勢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
這兩天,各個學校都在吵著鬧著要封校,身邊帶著口罩的人越來越多,在食堂吃飯的人也都開始用自帶的飯盒了。
“喂,你知道嗎?廣東又死了一百多人了,政府隻報了十個人!多黑啊!”
“不是吧?”
“騙你幹什麽?這東西不好防的,空氣傳染、飛沫傳染……”
兩個正在咬耳朵的人突然神情怪異地一跳老遠,互相充滿戒備地看著對方,那眼神分明在說:“離我遠點!”
“嘿!昨天A大一個男生在宿舍裡面睡懶覺,不想去上學。結果撒謊說自己發燒,這下可好了!校醫,輔導員,副校長全去了,把那男生嚇得直哆嗦!結果更是被當場送到了校醫院隔離!哈哈!”室友在宿舍裡面繪聲繪色地講著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流言”,把一群女孩嚇得一愣一愣的。
蘇菲抱著枕頭坐在床上,睜大了眼睛看著對面上鋪的室友。她的床邊也掛上了兩張白晃晃的口罩,兩張口罩花了她三十塊錢,現在真是“非常時期”,連價格都是“非常價格”。
抽屜中是剛“搶”來的兩大包板藍根衝劑,她現在開始感到有些害怕,盡管有口罩,有板藍根,有專人每天來打藥消毒,可她還是害怕。這是一種危難時刻卻只能抱著枕頭的不安全感。
張俊不在,她害怕。
寫生自然是去不成了,她現在只要有時間便坐在宿舍內,抱著畫板練習素描。每天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除此之外哪兒都不敢去。廣東又死了多少人啦,山西又死了多少人啦,北京死了多少人啦,河南死了多少人啦……每天都是這樣的消息,看著那些冷冰冰,毫無人情味的數據,蘇菲覺得死神便在人間遊蕩,尋找著它的獵物,說不定下一個目標就是她?
蘇非從來沒有想過“死”這個字,但是2003年的春天,當她一個人在中國合肥面對來勢洶洶的“非典”時,她不止一次的想起,在這個本該燦爛如花的春天。
不光是蘇菲,也不光是李延,或者是李永樂,在2003年的春天,整個中國都陷入了一種夢魘。一場看似突如其來,卻早有征兆的浩劫席卷了這片大地,蘇菲所在的安徽,是最後一個淪陷的地方:報紙上的病情通告一直沒有安徽的名字,但是終於還是沒有逃過去,非典光顧了這個江淮大地……
口罩,白大褂,救護車的鳴笛聲,隔離的病房,84消毒液的味道在空中彌漫,將整個中國的春天裝扮得如此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