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的父母說話太難聽了，杏子氣的跺腳:

　“你們胡說八道什麽，我們大小姐可是，可是……”

　她停頓了下來，不管她們大小姐是什麽人，也不能從人家親生父母手裡搶人吧，除了是強盜。

　事情過於紛亂複雜，張美溪覺得這都需要細細來辯論，而萬仙兒的父母也未必聽得進去，所以現在她還真是有些小尷尬。

　做父母的，總是覺得自己家的小孩是完美的，做壞事都是因為被壞孩子帶壞了，但是他們從來也不想想，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家的小孩肯定是和壞小孩志趣合拍才玩到一起去的啊。

　萬仙兒本來是被關押在樓上的臥房的，此刻看管她的女傭已經下樓看熱鬧，所以得了機會，跑下樓來衝著她的壞孩子同伴求救:

　“張美溪，快救我，他們把我關起來，讓我追求王大少爺，年底前不能嫁給他，就要打死我。”

　衝過來抱住張美溪的萬仙兒穿了一件月白薔薇的旗袍，旗袍側開的地方也被扯開了一掌長，露著線頭，她披散著頭髮，赤腳穿著一雙短絲襪。

　兩個巡警互相看看，很快下了結論，原來並不是什麽強盜佔據公館冒充家主的離奇故事，也不是兩個閨中朋友鬧別扭的小孩子過家家故事，而是一個小姐反抗父母包辦婚姻，請了女同學來助陣的八卦故事啊。

　杏子的語氣很不好:

　“仙兒小姐。這我們可管不了，你父母說話也太難聽了，簡直就是罵人。”

　萬仙兒含淚看向杏子。她兩隻手在自己旗袍下面扯了一下，希望用下擺來蓋住腳，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旗袍距離腳還有半尺的距離。

　張美溪伸手攬住萬仙兒的肩膀，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

　“先穿鞋！”

　萬爸爸看見女兒那個樣子，早已經非常生氣了，伸手扯了一塊桌布向女兒砸去。張美溪側身當了一下。杏子趕緊撲了上去。

　萬媽媽在那裡罵著女傭說:

　“都死人那?快給小姐拿鞋子來！”

　巡捕們臉上帶著媚笑，請示了這個房間裡最大的大人物。周大少爺。

　“您看這事情怎麽處理?”

　周大少爺是拿了局長名帖的人，那帖子可沒有作假，在巡捕的眼睛裡，他就是最有權做主的人。周大少爺看了一眼正在安慰萬仙兒的大小姐。衝著巡捕擺手:

　“這個人，我們要帶走！”

　“帶走哇！”

　巡部們咧嘴咬牙，覺得這個要求還真是挺考驗他們能力的。

　萬爸爸憤怒的跺腳:

　“不要當我們萬家是好欺負的，你們私闖民宅，還想強搶民女，趕緊搖電話，給報紙，給市政府！給三叔公。”

　為了防止有人幫仙兒小姐往外送信，萬家的電話機本來是扒掉了線的。現在聽差們忙忙的接了起來，先搖電話給三叔公，萬氏家族最有體面的官面人物。市政府此刻肯定是不辦公的，他們又搖了一家報社，報紙缺新聞，是日夜恭候民眾提供線索的。

　聽差搖了一家報紙就停了下來，他覺得這也算是家醜，不太適合過分的招搖。誰知道萬爸爸還繼續跳著腳命令:

　“繼續搖，把所有的電話都通知到。讓他們過來看看，巡捕房是怎麽勾結強盜來守法公民家裡撒野的！”

　照這樣的安排，恐怕很快就會有大批記者過來包圍萬公館。

　這下巡部門腦門冒汗了，他們是吃軟怕硬的，像萬家這樣的世家，還真是不好得罪，所以又一起把目光轉下了周大少爺，點頭哈腰:

　“先生，您看這事，不好辦呀！”

　周大少爺堅持:

　“那我就做一次強盜好了，現在就把這位小姐劫持去浦東的機器工業區。”

　欺男霸女，周大少爺其實有很嚴重的兵匪本性。

　張美溪把眉毛皺起來，決定妥協，她衝著萬爸爸說:

　“叫記者過來，我們也不怕什麽，包辦婚姻並不是光榮的事，恐怕於你們萬家的名聲有妨礙。不如讓仙兒去我家裡待一天，親事可以慢慢再溝通！”

　民國的報紙，對自由簡直向往之極，可是對普通的青年來說，唯一愛情的自由還算是比較好操作一點兒。在當前的輿論裡，封建家長並不是正面角色。

　萬媽媽也有些遲疑了:

　“名聲壞掉了，只怕王家也不樂意了。”

　王家的門第要比萬家高了很多，對他們來說，是一門可遇不可得的好親事，結果女兒竟然不知道好歹。

　萬家客廳裡的立地座鍾鐺鐺的敲響，整整的是晚上十點的光景，萬媽媽看看自己家裡大廳中這樣的混亂場面，心裡那是恨極了帶壞她女兒的那個女孩兒，她衝著張美溪呸了一聲:

　“你這可真是掃把星，衝到別人家裡來，就要當家作主?怎麽也不照一照鏡子，多大的頭臉?到底是什麽人家的，能養出這樣丟人的女孩來。”

　人如果被逼急了，真是什麽葷的素的都說的出來，萬家的父母絕對不能容忍女兒大好的姻緣被耽擱，惡心死了這個帶壞他們閨女的同學，衝進家裡來竟然還想把人帶走。

　只是這樣的話，也太難聽到了極點，連萬仙兒都臉色通紅:

　“媽，你不要亂說，和張美溪完全沒有關系，人家只是好心！”

　杏子本來是不善言辭的，也氣的失去了理智，跺著腳回罵:

　“一把年紀了還出口成髒，跟個潑婦一樣，到底是誰不要臉！”

　萬媽媽看見杏子回罵，頓時氣的頭髮都要豎立起來，衝過來要廝打她，杏子迎戰，努力把萬媽媽帶離她家大小姐的位置。

　萬仙兒卻衝了上來，要分開杏子和她媽媽:

　“你要打就打我。”

　名媛淑女們動了手腳，那真是跟潑婦的差別也不是太大。張美溪覺得，這個場面已經完全失控了。

　萬爸爸跺腳吆喝著聽差女傭們:

　“你們都是死人啊，快帶太太跟小姐上樓！”

　聽差女傭們都是圓滑的，並不上來，他們圍在周邊，一起吆喝，聲音雜亂，誰也聽不清誰。巡捕們覺得自己有主持大局的義務， 所以也是伸出四隻手，招呼著往下壓擺:

　“大家靜一靜，大家靜一靜！”

　砰的一聲，槍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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