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吃麵很快,當然跟她曾是一個軍人有關系。台上小葛秋們水袖還沒落下,她已經吃完。而且,吃完她就笑開了。 一碗陽春面,用了純雞湯底,鋪著一層新鮮又嫩的菜尖,還有一圈兒的鵪鶉蛋。哪裡是五個銅板能買得到的?這要真當成招牌來做,望秋樓一定入不敷出,不久就得關門。
但墨紫不打算辜負岑大掌事的好意,總不能因此去告訴裘三娘,說她明明要一碗五個銅板的面,卻吃到了五兩銀子的面吧。
時候差不多過兩刻,舞者下了台子,歌者正準備。趴在窗台上,午陽很暖,曬得她半眯起雙眼,昏昏欲睡。突然,耳邊聽到一聲二郎。她就說請進。往身後看,門紋絲不動,卻有數道人影在外晃動。
以為自己聲說小了,衝著門,清喉揚音,“二郎,進來吧,正等你呢。”
這麽一喊,昏沉的眼皮也跳正常了,她回轉身來,向後靠著牆,一手擱著窗台,一手轉著白瓷杯。
“二郎,你既約了人,何不早說,讓我們在下面等半天。”一個男子笑嘻嘻。
“不……”沉沉的,隻說了一個字。
“早知如此,何必與這幾個笨蛋跑堂計較。我聽著那裡面分明是姑娘家的聲音,難不成早就叫好了葛秋?二郎,我們樂得緊,倒是怕姐姐生氣要走。”另一個男子油腔滑調。
“為什麽要走?”一個嬌中帶蠻的女聲,“早聽說望秋樓的三美,好不容易能跟哥哥們出來一趟,我是一定要見識見識的。看是葛秋有才氣,還是五姐姐更勝一籌。”
“誰說你了?”油腔滑調又明顯嘲諷之味,“黃毛丫頭一個,怕是那台上的小葛秋都比你的琴藝高。”
“七弟十五妹慎言,我們是客,怎能與歌姬舞姬混為一談?”同樣是女聲,這一個清冷而高不可攀。
墨紫一聽,不對,是自己弄錯了。
卻由不得她後悔,門再度開啟,兩個夥計恭恭敬敬領在前頭。呼拉一下子,居然有十多個人陸陸續續進入廂中。五個華服男子,還有兩個珠釵琳琅,身穿精美百花裙的小姐,其他的則是隨侍丫環仆人,穿得也不是一般的好。
墨紫不死心一個個瞧得仔細,始終沒找到岑二郎的瘦長臉,就歎了口氣。時而出神都快成她的毛病了。出個神,差點撞破裘五與人的奸情。出個神,就被差遣到裘四面前表演才藝。這回有意思,出個神,冒出來一大堆完全不認識的人,還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為首的幾個人看著她,也是各自一愣。
“不是葛秋啊。”油腔滑調的聲音和人的臉相配,雙頰凹陷,目光搖擺不定。
“二郎,莫不是你的小廝?”第一個笑嘻嘻的聲音,主人長相尚可,不過比起身邊那位束發戴高冠的男子,稍稍遜色了。
笑嘻嘻所喚的這位二郎相貌極俊。裘四裘五算得上中等的美男子了,但此人可列入上等。一身白羅麒麟袍,腰束紫金珊瑚帶,垂下一把刻著古字的青銅小刀飾物,刀柄上散金銀珠的線墜子。五官仿佛由最好的工匠精心雕琢過,刀峰眉,墨石眼,山岩鼻梁。額寬而高,臉型不大不瘦,顴骨和下顎如鋼線絲絲丈量後而恰到好處,實在看得人身心舒暢。
他身邊的兩位,年齡要略大些,華服美冠的樣式和他一般貴氣。三人眉宇間傲然天成,有洛州男子不具有的攝人魄力。
並非洛州本地人。
不過,這究竟是誰家的二郎啊?
墨紫暗自糾結,
不由地伸手撫額,心道要命。 那二郎聽到小廝一說,漂亮的眸子淡淡掃過,又淡淡答道,“並非我帶來的人。”
任誰都能聽出他語氣的輕揚,好似身穿褪色衣衫的墨紫若為他小廝的話,實在是件十分丟面子的事。
他淡,墨紫更淡。一身男裝且改變膚色的她,姿態較隨意閑散,少了自我保護那樣的“駝藏”。唇線抿直微彎,她還有心情喝茶。請錯了人,再請出去似乎有難度。
“一個人就佔這麽大間,卻害得我們在樓下等了半個時辰。”想看葛秋的十五小姐噘噘嘴。
墨紫聽了就覺得好笑,敢情她吃個面是導致她們在樓下等位的直接原因。以為那十五小姐年紀小不懂事,誰知油腔滑調和笑嘻嘻兩兄弟也認為他們的妹子沒說錯,這般來趕人。
油腔滑調對面前的兩個夥計說:“瞧桌上只有一個湯碗,這等客人你們給大間包廂,倒把我們撂在一旁怠慢,難不成望秋樓不想賺銀子?”
兩個夥計互相望望,不吭聲。
“你,吃完了就趕緊走吧。”笑嘻嘻的臉,說出來的話卻不中聽,“別阻這家老板發財。”
“吃一碗也好,吃一桌也好,都是掏銀子來吃飯的人,同賺得多賺得少有何關系?老板要是做不到你們的生意,只要多做幾個同我這般的單客,還不是一樣日進鬥金?一個湯碗,也得看湯碗裡裝的是什麽。”墨紫剛剛忘了變聲,如今才壓低。
不過,好像沒誰在意,一個個讓墨紫說得發愣。
“再說,我進不得這等包間,我家主人還進不得嗎?散了客宴,允我吃飯,付帳,等人。我一人在此,自然有我的道理。”墨紫在洛州隻住了半年,根本不知道這些頤指氣使的人是哪家出來的,“不過,要是你們肯付清我家的二桌帳,二話不說,我這就走。統共五十七兩銀子。”
“你!你耍訛!”十一小姐直指墨紫,“吃什麽,要五十七兩銀子?”
“小姐若不信,可叫夥計拿菜單來,照前頭最貴二十道菜加上一遍,五十七兩還不夠。”論數理化,墨紫自認能達到本朝最高學者的水平。
“……”十來歲,連字都識不多的小姑娘,給懵了。
“哪來貧嘴乖滑的刁奴!”油腔滑調那位來脾氣,“你家主人是誰?說給小爺聽,也讓我等會會。”
墨紫置若罔聞,要將視線調回外頭花台上去。
“你——”油腔滑調瞧著墨紫的態度,更怒。
“我又不是你的家仆,我家主人也不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帳還沒付,這包廂理當仍歸我們使用。我自認說得並無錯處,不知這位公子因何向人興師問罪?”先到先得,這個道理不是很簡單?
油腔滑調啞了。
又解決一個。
“這位小哥,可否聽我一言?”那二郎身後的男子走出半步。
沒完沒了?墨紫這麽想著,卻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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