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一更。
一夜過去。
白荷和綠菊昨晚都睡得不好,墨紫朦朦朧朧中仿佛能聽到小聲說話,擔心著裘三娘的事,因此兩人直到天色微微泛灰時才睡沉了。
怕吵醒了她們,墨紫輕手輕腳起來。不管今早誰輪值,她想替人頂班。能理解她們的擔心。不是那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憂慮,也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念頭,白荷和綠菊是真心希望她們的好姑娘能找到疼惜她一輩子的好丈夫。但她們隨裘三娘在外多年,看到的,聽到的,使她們不再天真。可至少,沒有全然失去期待。若是選敬王府的三公子,這份期待就有點遙遠了。
墨紫走出屋子,轉身剛想去裘三娘那兒,卻看到美人蕉旁的石椅上,坐著一個人。
烏發披散在杏色的外衣上,白皙的膚色在日出的雲光中幾乎透明,雙手托著腮幫子,少見的女兒心事模樣。
墨紫在廊下望著裘三娘,出身富裕又如何,這個世道的婚姻,多是越富貴的女子越無法幸福。一夫多妻製,注定只能與別的女子共享一個人的愛和情。
沏了壺新茶,墨紫將托盤輕輕放在石桌上。雙手捧壺,倒出一杯清綠,站到一旁,靜靜候著。看來如火那般灑脫的女子,明燦燦的眸子究竟也因婚姻難卜而敷上黯淡。
“墨紫,坐吧。”裘三娘端起茶杯,慢慢飲了兩口,“真舒服。”
墨紫依言而坐,“姑娘,我說過不要被我的話影響,最重要是你自己的決定。”
“我的決定?”裘三娘的語氣脆弱不堪,“我現在還有選擇嗎?我可以不選敬王府,那我的好母親正好能隨便找個低賤的男人來,把我娶回去。我就算和整個裘家鬧翻,一個不肯嫁人的老姑娘,還真拖累了你們幾個丫頭,跟著我遭人白眼的過日子?”
墨紫說的沒有一句話是錯的。婦人的身份比姑娘家的好用。嫁給敬王府裡的三公子,比嫁給不知底細的男人好。大不了就是不爭裡頭的,爭外頭。大不了就等下了堂,自己獨立生活。本來,她對未來的丈夫不抱太大希望。一心人的期待,也早就不想了。
“我已經想通了,只是——”這心裡感覺無比淒涼。
“姑娘,我明白的。”無論如何,裘三娘是個女兒家。女兒自是情長,心冷也都在情長之後。“可姑娘不必太悲觀。叫金絲的小妾也好,那位三公子也好,還有敬王府也好,要真較量起來,咱們還不一定輸呢。”
裘三娘驀地站起來,在墨紫面前來回疾走了幾次,突然輕快笑起來,“是,是我糊塗。這仗還沒打,我可不能先認了輸。我若那麽做,倒和六娘似的懦弱了。”
“姑娘說得正是。”而且,墨紫認為,裘三娘只要一直保持喜歡賺錢的嗜好,後宅裡女人的爭風吃醋根本就枯燥乏味,不值一提。
不過,這話她沒說,免得裘三娘驕傲過頭,心情閑下來,難保不來折騰她。
“墨紫,我怎麽瞧,你都得準備那三百兩了。”裘三娘恢復以往精明,仿佛柔弱只是晨光中的錯覺。
“姑娘放心,墨紫必然遵守約定。姑娘出發去上都之日,就是墨紫為慈念庵奉上謝媒錢之時。”說得輕松,心裡沒底,這叫死鴨子嘴硬,打臉充胖子。
“我說過,你辦事,我一向放心得很。”裘三娘對墨紫,重在其能力和才智而大膽用之。
裘三娘同時也留著一手,
就是牢牢扎緊墨紫的荷包。皆因若換了她自己,恐怕只要有些私房銀子,就會走的。否則,為何她從沒想過讓白荷綠菊小衣來墊三百兩。 裘三娘伸手拿過茶壺,潔玉的腕子輕垂,倒了杯茶給墨紫。
墨紫望著裘三娘將杯子推過來,半點不能小看了這個舉動。裘三娘或許在穿衣沐浴這些細節上不需要丫頭們伺候,可並不意味著她會為丫頭們主動倒茶。不是婚姻這等大事高高在上的關心,卻是在瑣事上點點滴滴,要給人平起平坐之感。這就是裘三娘與尋常千金小姐不同之處。只要她肯花心思,就能讓想法簡單的丫頭們為之肝腦塗地。
誰見過小姐給丫頭倒茶的?就這麽小的事,卻得讓平素高貴的人放低了姿態。裘三娘能做得到,因為走南闖北的見地,令她懂得收服人心的技巧。
墨紫從一開始就是以打工者的心態為裘三娘“工作”,但也正因她是這樣一個主子,而使自己立命安身於左右,漸漸放棄了直接逃跑的念頭,轉而尋求更妥善的生存之道。
墨紫說了聲謝,細秀的手指穩握茶杯,坦坦然就茶,沒有半點卑微的不安。
裘三娘看在眼裡,一笑,也端起茶來喝。
“姑娘……早。”匆忙不安的聲音來自廊下,綠菊慌張跑了出來。
“墨紫,你怎麽也不叫我們一聲?”白荷難得有一絲局促,服侍裘三娘這些年,頭一回睡遲。
“姑娘,她們倆擔心的一宿沒睡,我這才替她們一回。”墨紫清楚何時能開玩笑, 何時要正經回話。
“瞎操心!”裘三娘嗔道,眸內波光一折再折,已經不容人小覷,“白荷,你去庵中掌廚那兒幫忙,做些新鮮花色的素菜,讓上都的客人品品你的手藝。綠菊幫我梳頭,準備去見衛姨太太。墨紫,你用完早飯,就把望秋樓的帳本給我拿來,晚膳前回來即可。小衣——”
本來誰都以為小衣不在院裡,裘三娘這麽一叫名字,小衣就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正落在綠菊面前,嚇得綠菊媽呀喊出來。
“小衣,你回府裡打探吧。”裘三娘一揮手。
一聲令下,各人領命而去。真真一個丫頭頂仨,實在也是裘三娘的造化。
日到黃昏,墨紫換了女裝回來,見白荷正在院裡剪竹葉。
“這麽好閑情?”她走過去一看,葉子成了花的樣子,“姑娘在屋裡?”說完就要往屋裡走。
白荷一把拉住了她,“這會子別去,姑娘正生悶氣。”
“怎麽了?”墨紫自然聯想到衛氏,“莫非那位姨太太說了什麽?”
“今早一起用膳的時候,還跟咱們姑娘有說有笑。用完膳,就陪著散步,哪知說了小一會兒話,突然靜了。姑娘幾回開口,衛姨太太卻怪冷的。姑娘見跟著也討沒趣,早早就回了。”白荷這兩日總想唉聲歎氣,“弄得我心裡七上八下,也不知該怎麽勸。”
“姑娘和衛姨太太說了什麽?”那大概是說話內容有問題了。
“就說些這半年在家裡的事,我聽著挺好。”白荷不覺得有問題。
那究竟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