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拍了一記,正在心口上,五指慢慢收攏,將青花馬甲緞揪成了團。
原來,心是可以跳成這樣的。就像在淬練著鐵,錘子一敲,火星四濺,那般滾燙,美麗,又膽怯。
眼中的那道墨影,一直以來,令人覺得孤涼危獨。然而,從何時起,想要追上去,並肩而立?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好像有點喜歡他了。不是互相利用朋友之間的欣賞,不是可憐他童年至今不幸的同情,也不是你很倒霉我很倒霉所以大家湊湊堆的作祟,是——女人對男人的心動?
是嗎?
還是錯覺?
畢竟,說話動作曖昧的總是他。一次兩次三次她可以無動於衷,也難保有那麽一次成功挑起身為女性的自覺。而且,今天的天氣真是好,萬裡無雲的。再而且,喜歡上他,會不會長很多白頭髮?他說一半她要猜一半。雖然,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常跟他一半說一半留,總覺得同那麽聰明的人說話,太直接就很沒意思。
拍在心口的右手,緊緊握成了拳。呼吸,從急促變成了綿延深長。他這樣子是來誘惑眾生的,她是眾生之一,那就先被他誘惑這一回吧。
“墨紫,這人是誰啊?”剛才元澄對墨紫那般曖昧,讓白荷看傻了眼,將自己的煩惱拋到九霄雲外,愛照顧人的天性再度激發,上來連忙關心,“他跟你好生親近,莫非不知你是女子?要是這樣,你可得小心了。我聽說。那些貴族有好美男子的,別是相中了你。”
墨紫今日還是男子裝扮,因為她在紅萸收到的帖子,雖然也是空白一片外加金花瓣,但收貼人寫的是墨哥。
“墨紫?”發什麽呆?白荷伸手推了推她。
“呃——”墨紫收回了望著元澄背影的視線,垂眸,再抬,露出慣有的笑容,“別瞎猜了。他——是我結拜兄長,知道我是姑娘家。喜歡作弄人。個性較陰沉,本質挺灰暗,所以穿得一身黑,怕別人不知道他心很黑似的。”
白荷聽得糊裡糊塗,“墨紫。他既是你結拜兄長,你怎又把他說得這麽壞?不過也是,我瞧他動作怪輕浮的。知道你是姑娘家,還不懂分寸……”
墨紫沒有細聽到後面,兀自又想起自己的心事。喜歡也沒什麽,相處久了都會有感情。更何況他還是那麽不一般的人物。她就是有點邪惡心思,他也不會真來回應她的。不是說身份。而是自覺沒什麽能吸引他的,又錯過了讓人以身相許的機會。不但只會跟木頭打交道,混在一大堆船工船幫的漢子中間,一點姑娘家的樣子都沒有。衛慶和閩松兩人就一天到晚笑她,說她嫁不出去了。她也有這個覺悟。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此時溫潤如玉的男子,將來會不會像那個人一樣跟她翻臉?本來就是互相利用的關系,比那口口聲聲要當閑散王爺的人更名正言順可以要求她違背原則。
所以,就這樣吧。把這份突然發生的悸動收在心裡。不告訴他,哪怕真的有一天,可能非常喜歡了他。只要不說。她便不會失去。能滿足的,像現在這麽相處。朋友一樣,自欺欺人的話,像知己一樣。將來世道亂了,他說讓她跟著,那她就跟著。給他當個掌事,她自己雖然賺錢吃力,幫人賺錢的本事可是天下隻此一個,保證他一輩子衣食無憂。
而且,她的心才動了那麽一下下,沒事,沒事,用手拍一拍就好。
“墨哥蹭在原地,這是要替你二哥守門?”身影停下很久了,在等某人的,偏某人正讓自己撲通亂跳的心臟嚇得慌亂。
墨紫聽到元澄的聲音便不由瞧過去,一對上他的目光,心又來勁。嗯——地震之後還有余波呢,抽筋之後還有回抽呢,心跳也是同樣道理。只要她夠冷靜夠淡定,絕對表面無恙。對,她這種大概就叫瞬間迷戀。迷戀是膚淺的,假想性質的,和現實脫節的。
“走!誰說我不走?!” 狠狠閉了閉眼睛,睜開時很是猙獰凶惡。
元澄看到她故意裝凶的模樣,要笑不笑。
墨紫前行兩步,發現忘了白荷,轉頭卻未及收斂眼神,“白荷,等會兒多看看。有相中的,跟我說,我幫你打聽!”
白荷從沒見過墨紫這種咬牙切齒凌厲的氣勢,哪裡聽進去她的話,只顧瞅著她發愣,心想外面裡頭她好像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墨紫當白荷害羞,也不能施加太大壓力,免得一次搞僵了,以後就不肯跟自己出門。於是,沒再多說。
“那位是——?”元澄待墨紫走近,問道。
“她叫白荷,我的姐妹。”還是這麽正常說話好,為自己漸漸跳常速的心臟暗自松口氣,“你愛吃的月餅就是她做的。”
“是你東家前幾日放出府的那個。”元澄陳述道。
“嗯。嗯?連這你都知道?”墨紫看看他,眉毛又挑又皺,“是阿月阿好?”
“有人願意說,我就隨便聽聽,最近閑來無事。”元澄走進大門敞開的金府,左右一瞧,“金大少富可敵國,門裡卻沒個待客的小廝。小氣到如此地步,打算拿所有的家產陪葬不成?”
墨紫眼一白,“別扯開話題。我說你怎麽那麽好,白送兩個人給我,原來是安插內應。”
“要真是安插內應,我不會告訴你的。”他沒那麽笨。
“……”也是。葉兒成為她的丫環後,第一次見到那人時,就裝不認識。相比之下,元澄“老實人”。“算了,有人愛講八卦,有人愛聽八卦,不過,我以為她們倆對說話這樣的事能免則免,原來還是看人的。美色當前,就什麽都招了。”
一聲尷尬的乾咳,是阿月。
墨紫知道她倆聽力好,故意說的。抱怨完了,心裡便一點疙瘩都沒了。其實,她好像也沒什麽秘密不能讓元澄知道的,而元澄自己還交待要防著二女,所以傳得就只能是八卦消息,無關痛癢。
“美色當前?”元澄莞爾一笑,湊上前來。
墨紫這次有準備,一個橫跨步出去,保持安全距離。
“三弟這是何意?”瞧她躲不及,元澄不氣,眼都彎了,心情很好。
“男女授受不親。”逼急了,她就作古——人。
元澄手成空心拳,壓鼻尖,笑出了聲,“三弟這話,我可以理解為,你終於正視了自己的女兒身,還是你終於正視了我的男兒身?”
她說不過他!承認這樣一個事實,對她有打擊。
“人呢?”不承認,就得顧左右而言他,“別說是小廝,客人也就我們幾個,而且半天了,這麽大的地方毫無動靜。集體冬眠?”
又是形象的說法,元澄聽了一招手,不遠處的華衣立刻過來。
“讓你的人到裡面打探一下,能找到主人最好。”他這般吩咐。
華衣照辦。
墨紫突然想起來,雙手抱拳作恭賀狀,“恭喜元大人升官,一下子跳了兩級。”裘三娘不是說還有個人該恭賀嗎?說的便是元澄。
元澄,與蕭三郎同旨擢升為中書省舍人,四品。非朝官,但中書省是最接近皇帝的權力機構,真正的上達天聽,已有高於尚書省之勢。
“多謝,承你貴言。”她讓他當大一點的官,於是他虛心受教。
“別人一級的官當到告老還鄉,你六品還沒半年,就到四品,請問有什麽訣竅?”取經。
“也許是因為我通大求話和鷹字,所以臨時調過去幫忙?”琴和畫,他不會。書,只寫一手日常用的漂亮小楷。但,他學別人想不到的,如文字和語言,邦交中的必備。
“你還會鷹字?”墨紫想不到。
“在南德時,跟一位來自大求貴族部落的老醫官學的。”元澄問她,“你也會?”
“會。”墨紫不否認,“不過,你這是要參加三國相談?南德看到你幫著大周,還說大求話,會不會立時發難?”
“不用我露面,只是發布旨意或是起草協定時可能需要。南德那邊,我還是在逃的欽犯。”語氣卻輕松愜意。
“又是南德的在逃欽犯,還是大周的罪臣之子,只有大求跟你無仇無怨。要不然你往大殿上一站,立刻三面繳伐聲討。”見過身世可憐的,沒見過比他更可憐的。
“我曾多次派人混入大求刺探軍情竊取機密,偷了不少好東西,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太喜歡我。”不是無仇無怨的。
“原來你這個第一貪官, 也不是什麽正事都不乾的。”墨紫笑滑了,油腔調起來。
“這算是正事?”不說他狡猾奸詐?
“情報的收集工作,對於一個國家的防禦體系,是最重要的一環。我有時候想,你該不會是南德唯一收受賄賂卻還能乾出點實績來的官?” 她的確是軍人,卻不是好戰份子,和平時期的戰力開發是為了備戰。備戰,不是發動進攻,而是防備別人打過來。
“不是唯一。”不過,鳳毛麟角。
千牛衛這時探完來報,“稟大人,府中無人。”
風不止,樹欲靜,金銀搞什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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