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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止,舞也停,只有一位伺琴,撥秋日風菊曲,暖懶人的情緒。
墨紫一口葉子咀嚼到現在,再未動筷。
單氏看在眼裡,不動聲色。
有婦人道,“唱歌的不知是何人?真是珠玉相碰,悅耳無比。”
立刻有人附和,“的確美妙,可否請出來一見?”
單氏卻推到王二夫人白氏身上,“那是二夫人的人,要問她。”
白氏但笑,“也不算是我的人,是霆兒買進的歌姬,我看她確實唱得好,就借出來給眾位助興。”
在上流社會,男人買頂級的歌姬舞姬,是雅事一件,因此盡管王霆還沒成親,盡管他將要娶公主,對這種事也沒什麽需要遮遮掩掩。
“是五公子?怪不得這麽有眼光了。”有人說。
王霆在王氏嫡系同輩中排行第五。
“五公子才華名滿上都,都說人不風流枉少年。我之前從未聽聞五公子買過姬妾,要麽不買,要買就是最好。這歌喉,我看啊,只有望秋樓的塵娘可以媲美。”另一個貴婦說。
茶杯碰茶碟,發出難聽的聲音。墨紫嚼不下菜,喝水吞了。
白氏仿佛全然沒在意,囑咐身旁婢女,“去把人帶上來,說各位夫人要打賞。”
婢女下去後,白氏就笑說,“區區一個唱歌的,稱不上妾。她過去在外的名聲我也聽過,雖然賣藝不賣身,但拋頭露面,不值得稱道。別人家的歌姬如何,我是管不著,不過在我這裡,就得本本分分做人,以前那些輕佻事是絕對不許再有的。”
那說到塵娘的貴婦驚訝,“五公子買了塵娘?我只聽說塵娘與望秋樓契滿後離開嫁了人.沒想到在二夫人這裡。”
“霆兒已為她改了名字,如今喚作珍娘。嫁人的傳聞,多半是一些舍不得她的登徒浪子自欺欺人。霆兒就要娶公主進門,就算納妾.也得等公主點頭。更何況只是歌姬,我這關都過不了,至少得家事清白。”娶公主,照樣給兒子準備找妾,王家就有這麽驕傲。
墨紫放在桌面下的雙手緊緊捏成了拳頭。
塵娘成了王家養的歌姬?!那個一直努力想要自己掙出一片天的塵娘?她曾說過有一天不唱歌了,就會把名字改回來。如今名字已改回,為何卻失去了自由?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垂眸中.一方裙片蕩進來。她抬頭,看到塵娘的同時,將單氏對自己淡然一瞥抓住。心中恍然大悟。這是故意的!故意叫她來,故意讓塵娘唱歌。她和裘三娘的關系,裘三娘和望秋樓的關系,望秋樓和塵娘的關系,甚至女強盟裡她的好友,只要王家想查都會了解得一清二楚。再看蕭老夫人的好奇表情.哼哼,原來真正要殺她威風的,不是蕭家這明面上的.而是王家!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殺人於無形,傷人於無影。你是第一夫人,是嗎?拽吧!拽到天上去,你的知己閨蜜卻在我家當奴婢。你跟她說貼己話,得經過我的允許;你跟她把臂出遊,也得經過我的同意。你可以不低頭,也可以不陪笑臉,我無所謂。
這些人,就是她母親的娘家人。這個低調卻高傲的家門,就是她的外公家。墨紫眼中寒氣森森。
“小女子珍娘.見過各位夫人。”聲音仍美。
“無知奴婢,今日宋地司空夫人在此,還不快快跪下行禮。”白氏冷哼。
那跪地之聲重擊墨紫耳膜。
單氏說道,“司空夫人,此婢才來王家不久,尚不懂規矩.敬請見諒。”
墨紫慢慢抬起頭來,哪裡有半分森寒氣,笑得明豔照人,“大夫人哪裡話,我自進入你府上,哪怕是一個普通小廝都看著特別貴氣,一般貴族公子比那氣勢還差了幾分。王氏不愧是後族。”
她這麽說完,有些貴婦的神色不免難看。王氏的地位,她們都知道,但知道不代表服氣。在座的,也有女兒為妃為嬪,而丈夫當大官,家族勢力龐大的,與王氏表面好暗地較勁。見宋地第一夫人把王氏捧得這麽高,心中不快。
單氏與墨紫目光相對,半晌才道,“司空夫人繆讚了。”奉皇后之意邀她來,她不但輕松對付了蕭老夫人,也已經知道自己針對她的動作,並非空有虛名啊。
“珍娘,聽你歌聲猶如天上之音,與生俱來的天賦無人能比。我來得匆忙,除了獻給皇上的禮物,也沒帶什麽貴重東西。”一伸手,從發間拔了一根圓頭簪,“這簪子雖不起眼,卻很好用,送給你吧。”
這裡都是識金斷玉的行家,一看不得了。一根雕金象牙簪,簪頭一朵由紅寶石貼合而成的寶石花。樣式簡單,但無論怎麽喈都不可能不貴重。
塵娘心中覺得聲音熟悉,卻不敢抬頭,直到小衣捧著盤子喚她,她才起身來//最快文字更新無彈窗無廣告//接。看清小衣又看清墨紫,渾身一顫,眼睛瞪圓,托盤的雙手無力垂下。
小衣穩穩接住,一本正經道,“乾脆幫姐姐戴上。”說著,就將簪子插在塵娘雲鬢之中。
她轉頭還問墨紫,“好看麽?”
墨紫笑,“有些禮送出去是貶了值,有些禮送出去是升了價。珍娘是後者。這簪子本不值錢,戴在你頭上,就是價值連城。大夫人,二夫人,你們說是不是?”想讓她低頭,還是她們先低聲下氣奉承兩句吧。
白氏想,說不值,就是貶低了宋地,說值卻抬高了一個賤婢,真是好不為難。於是,她看單氏。
單氏一直沉穩大方的神情終於出現裂隙,沉了沉臉色,不情不願回道,“司空夫人說得是。”突然發現,在女人當中,可以得罪宋墨紫的,只有一個人。皇后。
墨紫心中卻知道,表面上似乎是她佔了上風,但塵娘莫名成了奴婢,確實打擊不小。不是她心腸軟,而是塵娘和三娘,無憂她們一樣,當成親姐妹的人,再者,王家這麽做,可不是要看她的菩薩心腸。那就像兩軍陣前,敵人要宰你爹娘和兄弟姐妹,明知你未必投降,看得就是你的憤怒。
這種挑釁,是在嘲笑她的卑微出身,想要讓她失態。她的確憤怒,卻不是為了塵娘的境遇,而是因為王氏的惡心。王家的女人,比蕭家還不如。甚至可以說,蕭老太太跟她們一比,算得上可愛一老太,至少她沒那麽陰暗,想幹嘛幹嘛,想說啥說啥。
高手過招,其他貴婦們沒看出來,只是紛紛打了賞。
“好了,再給司空夫人磕個頭就下去吧。”單氏不說穿塵娘和墨紫的關系,因為王家女人從不在人前當壞女人。她要的,只是墨紫不好受。
“剛才作為王家的歌姬已經磕過了,這回作為我的好友,還請大夫人免了吧,不然弄得我姐妹倆尷尬。”以為她會礙於身份不認?墨紫起身,眾目睽睽之下挽住塵娘的手。
白氏不若單氏淡定,大吃一驚。
單氏卻懊惱,剛才在宋墨紫當眾承認自己是蕭家丫頭的時候,就該料到她會這麽做。
墨紫面帶笑意,神態自若得對那些瞠目結舌的夫人說,“我與塵娘有很深的淵源。各位夫人都知道,望秋樓是蕭三奶奶的地方。塵娘本是大家閨秀,父母早亡,哥哥敗家,差點遭了陷害,這麽巧讓我碰見了,就收留下來。她有天賦,讓教習師傅看中,我們苦求之後才願幫望秋樓開張,後來性情相投,乾脆和我們認了姐妹。我離開上都已久,兩日前才到,還沒來得及和姐妹們重聚,想不到在這兒碰上了。不知好好一個自在人怎麽就成了王家五公子的歌姬,實在驚訝之極。如今,世道不太好,騙買騙賣的事隨處可見。若我不知道便罷了,知道了那是一定要管的,更何況是自己的姐妹。當然,王家高門閥貴,五公子名滿上都,應該不會犯糊塗事。我這會兒心裡難受,也吃不下去東西,就想向塵娘問個一清二楚。”
白氏反被她這些話激了,忍不住尖聲,“有什麽好問的,賣身契上她自己畫的押,我兒收著呢。司空夫人的意思,還是我們王家騙買了?”
局勢反轉。
墨紫搖頭忙道,“我是以為塵娘有蕭三奶奶的照顧,大富大貴不見得,許個殷實人家還是不難的。而且,這回我來,要是塵娘還沒訂親,也有要把她接到宋地去的打算。難道憑我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自己的姐妹還會委屈不成?這事多半是誤會, 先待我弄清楚。若兩位夫人為難,我就直接去跟皇上說。”
以為她像她們一樣要面子?以為她當不了潑婦悍婦?她們統統錯了。出身低,當然能做出身低的事。
單氏端坐著,手心冒汗。第一,她失算了宋墨紫的光明磊落。第二,她失算了宋墨紫的強橫程度。第三,她失算了宋墨紫的聰明腦瓜。這件事,如果真鬧到皇帝那兒,如何收場?
“司空夫人莫急,其中緣故珍娘最清楚,隻管問她就是。”有一樣必須堅持。王家清白。
“我想找個清靜地。”墨紫語氣堅決。天下,就是強權有理。客客氣氣,沒人搭理。
“阿鳶,帶司空夫人去。”單氏吩咐。
“不必了,我去塵娘住的地方。”墨紫拉著人就走。
小衣橫眼掃一圈,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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