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龍城決戰(七)
“下馬受縛”這話,對於單於來說,那是天大的侮辱,堂堂匈奴的單於落到這一步,那是何等的恥辱!在匈奴歷史上,有幾個單於經歷過如此侮辱?
數年前的長城大敗,他給李廣追得走投無路,就聽李廣吆喝過。事隔數年,再次聽來,軍臣單於的耳畔,就如千個萬個驚雷炸響,哪裡還能坐得住,壯碩的身軀搖搖晃晃,隨時有可能從馬背上栽下來!
“周陽真料準了?”伊稚斜和中行說一臉的難以置信,周陽也太厲害了吧,連這都算得準,此人之才,非同小可。
其實,這也不難料算。直接往北突圍,一旦成功,匈奴可以直接逃入大漠深處,這是匈奴最盼望的事情。可是,從北方突圍,很容易為漢軍堵截。反其道而行之,從南方突圍,就能起到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奇效。
以軍臣單於的才智,他不會想不到這點,周陽在南方等候,沒什麽難度。
“大單於,我們怎麽辦?打,還是不打?”立即有大臣心驚膽顫的問道。
周陽堵在南方,漢軍嚴陣以待,此時若打的話,無異於撞槍口,一眾大臣臉上變色,適才的得意蕩然無存了。
“打!能不打?”軍臣單於長吸一口涼氣,努力鎮定心神,沉聲道。
“大單於,我們要不要從別的方向突圍?”一個大臣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道。
“士氣可鼓不可泄,我們原打算從南方突圍,若是調頭,會引發混亂不說,還會打擊士氣,只有打了!”軍臣單於很想換個突圍方向,可是,在戰場上,要換方向哪有那麽容易,會引發嚴重的後果。
混亂他倒不怕,匈奴已經夠亂的了,再亂也亂不到哪裡去了。要是打擊士氣的話,那就完了。他好不容易激勵了一些士氣,若是遭到打擊,匈奴士氣低落,一切都是泡影。他明知會遭到漢軍無情的屠殺,仍是不得不下令進攻。
“大匈奴的勇士:我們面前,是可惡的漢人!在可恨的漢人背後,是大匈奴的大漠!”軍臣單於揮著彎刀,大聲訓話:“殺光漢人,回到大漠!用漢人的鮮血,為大匈奴的勇士鋪就一條大道!”
“烏特拉!”軍臣單於手腕一振,一道漂亮的刀花閃現。
“烏特拉!”在這種情形下,還追隨軍臣單於衝殺的匈奴,都是堅韌過人,膽量極豪的勇士,他們並沒有因為面對漢軍的堵截而畏懼,無不是揮著彎刀大吼,眼裡射出野獸般的光芒,死盯著漢軍。
“大匈奴的勇士們:為了大匈奴的榮耀!為了大匈奴的延續!為了我們的子孫,衝啊!”軍臣單於一拍馬背,率先衝了出去。
他身材高大,極是壯碩,神態威猛,這一衝鋒起來,就象天神臨凡一般,威風凜凜,自具一股凜然之氣,匈奴看在眼裡,無不是振奮異常,大聲吼著“烏特拉”,拍馬馳來。
“隆隆!”
如雷般的蹄聲驟然響起,數萬匈奴揮著彎刀,吼著萬歲聲,義無反顧的衝了上來。處在如此險惡的情形下,不需要多高的才智也是想得到,匈奴到了危急關頭,他們表現出了應有的勇氣。
“嗯!匈奴並不如書中所說,打勝了一擁而上,打敗了一哄而散,還是有堅韌之輩!”周陽騎在追風駒上,打量著排山倒海般衝上來的匈奴大軍,微微頷首,大是讚賞。
匈奴雖然可恨,可是,並不妨礙周陽承認其優點。
“那是匈奴走投無路,在作困獸之鬥!”張通打量著匈奴,得出了結論:“若是在平時,遇到這麽大的敗仗,匈奴早就逃得沒影了。”
“你說得有理!”周陽點頭,道:“可是,即使是困獸之鬥,也需要勇氣,不是?”
“這倒是!”張通無話可說了。
“傳令:迎頭痛擊!”周陽猛的拔出環首刀,高舉在頭上,大聲吼起來:“弟兄們:匈奴找死,我們就成全他們,讓他們去見他們的昆侖神吧!”
“漢軍威武!”衝天的戰號響起,直上雲霄。
“弩手,準備!”周陽一拉馬韁,策馬而行,回歸本陣。
弩手站在強弩旁,手握著弩機,凝神待敵,只要周陽一聲令下,就會萬弩齊發。一架架強弩,就象遠古凶獸般可怕,矢道上的弩矢,在朝陽下閃閃發光,就象凶獸的獠牙。
“放!”周陽手中的令旗重重揮下。
“咻咻!”破空之聲響成一片,不計其數的弩矢突然出現在空中,織成一張巨大的矢網,對著匈奴大軍無情的罩了下去。
馳騁中的軍臣單於聽得破空聲大起,心頭一跳,定睛一瞧,只見無數的弩矢,就象嗜血的毒蛇似的飛躥而來。對於強弩的厲害,軍臣單於一點也不陌生,昔年的長城大戰,漢軍最後的利器便是弩陣,憑借弩陣的威力,周陽硬是以少擊多,以弱勝強,打敗了他的五十萬大軍。這一仗雖然過去好幾年了,可是,昔年大戰的情景仍是歷歷在目。
乍見弩矢橫空的情景,軍臣單於一顆心差點從胸腔中蹦出來,那可是無解的,在強大的弩陣面前,任憑匈奴有多厲害,一點還手之力也沒有。
可是,軍臣單於雖然心驚,卻是表現出了他應有的勇氣,依然是大聲吼叫:“大匈奴的勇士們,用我們的身軀為大匈奴鋪出一條生路!衝啊!”
在這匈奴生死危亡的緊要關頭,匈奴大軍表現了應有的勇氣,他們雖然驚懼不已,卻是沒有退縮,呐喊著,揮著彎刀,悍不畏死的衝了上來。
“卟!卟!”
密集如炒豆般的聲音響起,不計其數的匈奴兵士給弩矢射中,在空中飛舞,手舞足蹈,發出臨死之前的慘叫。三五個匈奴兵士給串成一串,摔在地上,死狀各異。
匈奴密集的陣勢好象給神奇之手狠狠砸了一拳似的,出現一個個空缺,原本人擠馬擁的情形變成空蕩蕩了。
若是在以往,在遭到弩陣的射殺後,匈奴一定會驚惶混亂,一定會哭爹叫娘,亂成一團。然而,這一幕並沒有出現,那些中箭即將死去的匈奴卻是大吼著“大單於,衝啊”,他們到死,也在激勵。
聽著一聲聲充滿激情的激勵之言,軍臣單於虎目中的淚水刷刷的湧了出來,多好的勇士啊,這才是大匈奴歷經劫難,在華夏手裡吃了無數敗仗而沒有破亡的真正原因!
“烏特拉!烏特拉!”在軍臣單於的帶領下,匈奴大軍吼著萬歲聲,依然不顧一切的撲了上來,盡管他們的陣勢已經有些混亂,卻是氣勢如虹,遠勝昔時。
“匈奴吃錯藥了?怎麽就不混亂呢?”張通看在眼裡,大是驚訝。若是在以往,遭到如此沉重打擊,匈奴早就不想衝鋒了,今天倒好,不論是兵士,還是單於,無不是視死如歸,一副大無畏的氣慨。
“不是吃錯藥了,是因為他們是匈奴真正的脊梁!”周陽打量著衝上來的匈奴大軍,不吝溢美之詞:“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民族,當她面臨生死存亡之時,就有一些人站出來,慷慨赴死,因為他們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賴以存在的頂梁柱!”
“哎!”張通歎口氣:“大帥說得是!雖然我恨匈奴,可是,對於這些不畏生死的匈奴,我還是不乏敬仰之情!”
“匈奴有他們的脊梁,華夏何嘗沒有頂梁住呢?”周陽右手重重一揮,臉色一肅,沉聲道:“射!是匈奴的脊梁也好,不是也罷,通統射殺,一個不留!”
“諾!”將士們轟然應命,奮力射殺匈奴。
“咻咻!”破空之聲不絕於耳,不計其數的弩矢在空中飛舞,匈奴中箭斃命者不知道有多少,地上的屍體疊了一層又一層,層層相因,不知道有多少。
越往前衝,匈奴越來越少,衝到陌刀手面前,只見一片刀光閃爍,這些匈奴就成了刀下亡魂!
在戰場上,光有激情、光有鬥志還不行,還必須要有製勝的手段。眼下的匈奴,空有一腔不懼生死的豪情,鬥志昂揚,悍不畏死,卻是沒有可以達到目標的手段,他們的衝鋒,不過徒增傷亡罷了。
“卟!”
只聽一聲入肉的悶響,軍臣單於胯下戰馬,給弩矢射穿了。弩矢穿透戰馬的身軀,仍在朝前飛掠,殷紅的矢身不住有鮮血滴落,嬌豔異常。
“卟嗵!”軍臣單於摔在地上,戰馬倒下來,把他的右腿壓住。軍臣單於手忙腳亂,把右腿從馬屍下抽了出來,忍著疼痛,拐著一條腿,來到一個兵士馬前,喝道:“下來!”
這個兵士忙飛身下馬,軍臣單於一把奪過韁繩,飛身上馬,大喝一聲:“衝啊!”一拍馬背,又要衝上前去。
“大單於,不可!”中行說飛身上前,一把抓住韁繩,死命的攥著。
“放手!”軍臣單於怒斥起來。
中行說哪裡肯放手,急惶惶的道:“大單於,你不能再衝鋒了!你的安全悠關大匈奴的存亡,你不能上去!”
此時的軍臣單於,胸中的激情熊熊燃燒,就是刀山火海也會衝上去,大喝一聲:“再不放手,本單於砍了你!”
“大單於,你親自衝鋒,不就為了激勵士氣麽?你瞧,勇士們士氣高昂,不需要再激勵了呀!”中行說朝那些衝鋒的匈奴兵士一指。
匈奴大軍前赴後繼,義無反顧,不計生死,前面的死了,後面的填上去,後面的死了,還有後面的湧上來。漢軍是殺不勝殺,死一個,來一雙,殺兩個,來四個。
中行說說得沒錯,軍臣單於親自衝鋒,對匈奴大軍的士氣有莫大的激勵作用,眼下,匈奴大軍士氣高昂,軍臣單於用不著再蹈凶險了。
軍臣單於熱血奔湧,恨不得馬上衝上去砍殺一番,好在他是明白人,知道他身為匈奴首領,乾系太過重大,目的達到以後,他應該指揮突圍,而不是親身犯險:“嗯!就這麽辦!”
一拉馬韁,軍臣單於來到一旁,揮著彎刀,大聲吼叫起來:“大匈奴的勇士們:為了大匈奴的延續,為了我們的子孫,一定要衝出去!”
在他的激勵下,匈奴大軍明知衝上去是送死,仍是一往無前的送死!
就在周陽與單於激戰之際,漢軍正在加緊築城,不計其數的漢軍將士殺牛宰羊,升火堆,搬屍體,城牆迅速延伸,照這速度,到天黑時,一定能合攏。
一旦城牆合攏,漢軍圍困匈奴的關鍵就完成了,一百多萬匈奴就全給圍在龍城,插翅難逃。這前景太誘人,讓漢軍將士們精神抖擻,盡管他們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眼,沒有歇息,仍是龍精虎猛,奮力乾活。
“抓緊時間,跑快點!”衛青一邊抬屍體,一邊大吼,為將士們加油鼓勁。
衛青不知道吼過多少回了,聲音沙啞,很是低沉。
“衛將軍,你這麽吼不是辦法,不如,我們來唱一首歌。”有兵士為衛青出主意。
“這辦法好!唱什麽呢?就唱大帥的《男兒行》。”衛青眼珠轉動之際,立時有了主意。
“好啊!《男兒行》唱來,讓人熱血奔湧,一定會讓弟兄們忘了疲憊。”這首《男兒行》慷慨豪邁,催人奮進,是將士們的最愛。
“炎黃地,多豪傑,以一敵百人不怯。人不怯,仇必雪,看我華夏男兒血!男兒血,自壯烈,豪氣貫胸心如鐵!手提黃金刀,身佩白玉玨,饑啖敵酋頭,渴飲敵人血!”衛青引吭高歌,率先唱了起來。
他的歌聲一起,將士們跟著唱道:“兒女情,且拋卻,瀚海志,隻今決!男兒仗劍行千裡,千裡一路斬胡羯!瀚海飛戰歌,歌歌為我華夏賀!單於王庭舞鋼刀,刀刀盡染匈奴血!立壯志,守奇節……”
這首《男兒行》,將士們不知道唱過多少回,每次唱來,必然是熱血激蕩,讓人不能自已,可是,今日唱來,更有特別的感受。
歌中所唱“男兒仗劍行千裡,千裡一路斬胡羯!瀚海飛戰歌,歌歌為我華夏賀!單於王庭舞鋼刀,刀刀盡染匈奴血!”,眼下全部實現了。
從雁門城下出發,漢軍頂風冒雪,進軍一千多裡,一路上斬殺多少匈奴?他們的戰歌,唱響在瀚海,唱響在大漠深處,在匈奴的聖地龍城響起!
如今的龍城,不僅僅是匈奴的聖地,還是單於駐蹕處,是單於王庭,在這裡屠殺匈奴,不正是“單於王庭舞鋼刀”麽?
將士們是越唱越歡喜,越唱越精神,嘹亮的歌聲中,城牆修築的速度更快了。
與此同時,那些奉命守住缺口的漢軍,唱著《男兒行》,盡情的屠殺想潰圍而出的匈奴。在他們的防守下,龍城就如鐵桶一般,匈奴根本就衝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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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差一點!”那些沒有追隨軍臣單於衝鋒的匈奴兵士,騎馬在當地,打量著軍臣單於他們衝鋒,不時點評。
一開始,他們是漠然視之,仿佛這種自殺似的衝鋒,與他們無關似的。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心緒有了些微的變化。
“我們這麽做,對嗎?”
“大單於率領勇士們前赴後續,不計生死的衝殺,我們在這裡冷眼旁觀,配稱大匈奴的勇士嗎?”
“若是他們成功了,他們將獲得無上榮耀,我們卻是得到恥辱!”
“即使他們不成功,他們已經得到榮耀了!我們已經是最可恥的!”
議論的匈奴越來越多,越來越激昂,原本黯淡無神的眼睛中有了光澤,有了殺機,更有人緊握著刀柄。
盡管匈奴沒什麽羞恥可言,可是,親眼見到在軍臣單於率領下的匈奴不計生死的衝鋒,誰都會熱血澎湃,都會有羞恥之心。
“大匈奴勇士的鮮血,是滾燙的,不是冰冷的!”不知道是哪個熱血湧動的匈奴,突然大吼一聲。
“大匈奴勇士的鮮血,是滾燙的,不是冰冷的!”匈奴兵士齊聲相和,拔出彎刀,在手中揮動,日光下,一片光華閃耀。
“大單於,這怎麽辦?”一個匈奴大臣,死灰著一張臉,眼球充血,好象野獸般,打量著正在衝鋒的匈奴大軍。
不得不說,匈奴大軍真的很勇敢,用周陽的話來說,這是周陽與匈奴打了這些年來,匈奴最為勇敢的一次,沒有人後退,沒有人怕死,他們只會做一件事,那就是衝鋒!哪怕前面是漢軍密不透風的弩矢!
可是,匈奴大軍衝得快,死得更快,沒有一個人能逃出去, 這是送死!打到眼下,數萬匈奴大軍只剩下不到三千人了,還是人人帶傷,不知道他們衝鋒過多少回。要是再這樣衝下去,要不了幾輪,他們就會全軍覆沒。
“衝啊!衝到最後一人!”軍臣單於右手緊握著彎刀,說出一句絲毫沒有人情味的話語。這話雖然激昂,卻是悲壯異常,數萬匈奴大軍給漢軍屠殺一空,只剩下這點殘兵敗將。
“最後一個,本單於來衝!本單於死後,大匈奴就不會再有勇士了!”
軍臣單於虎目中的熱淚滾了下來,仰天一聲歎息:“本單於空有六十萬大軍,到頭來,只有這麽一點勇士甘願為了大匈奴的延續犯險!偉大的昆侖神啊,你怎麽如此無情,不佑護大匈奴?”
聲音悲憤,充滿著無奈!六十萬大軍,只有數萬人甘冒奇險,這對於一個統帥來說,那是失敗,失敗得不能再失敗的那種!
“大單於,你看!你快看!”那個大臣充滿驚喜的聲音突兀的響起,仿佛叫化子撿到元寶似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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