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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破龍城》
在匈奴所有單於中,李廣他們最恨的便是冒頓單於。冒單平城圍高祖,遺書謾高後,讓無數人漢人為之切齒,雖然數十年過去,這種痛恨之情不僅沒有減弱,反倒是更加強烈了。
“冒頓老賊,你也有今日!”李廣揮著拳頭,碩大的頭顱不住晃動,一張大嘴直接裂到耳根了。這可是他這輩子聽到最讓他歡喜的話語之一。
“冒頓老賊,程不識要掘你的墳!”程不識用力的揮著胳臂,牙齒咬得格格響,虎目中精光暴射,不住在地上蹦著。
“冒頓老賊……”衛青、公孫賀、公孫建、秦衣、秦無悔、丁雋、張通,個個揮著胳膊,一字一頓的罵起來。
“都別急,先坐下來!這事,我們得好好議議!”然而,讓他們意外的是,周陽竟然一副不急不徐的態度。
“大帥,還等什麽?先挖了再說!”李廣心急之人,搶著埋怨起來。
不能怪李廣,實在是掘冒頓墳墓這事太讓他們歡心了,他巴不得馬上就去掘掉,哪能等待,哪怕片時也是一種折磨。
“是呀!大帥,先掘了吧!”程不識、衛青他們大聲附和。
“先坐下來!”周陽卻是臉一肅,道:“冒頓老賊固然可恨,他困高祖、謾高後,華夏從未如此蒙羞,讓人氣憤。可是,你們要想到,掘冒頓老賊的墳墓,不僅僅是為了泄憤!如僅僅是為了泄憤,還不如不掘。”
這話語調不高,卻自具一股威勢,讓人不敢抗拒,李廣他們隻好暫抑焦急之情,坐下來。
“大帥,這掘墓還有講究不成?”李廣是名將,用兵打仗是行家裡手,至於政治方面的事務,他就不善長了,難以理解周陽的意思,率先詢問起來。
他這話正是程不識、公孫賀、公孫建他們要問的,無不是打量著周陽,靜等周陽解釋。
唯有衛青,雙眉緊擰,陷入沉思中。衛青之所以能成為名垂千古的名將,不僅僅在於他有著傑出的軍事才乾,更在於他有大局觀,能從全局著想,是個優秀的戰略家。周陽的話提醒了他,若有所悟。
周陽並沒有回答李廣的問話,而是打量著衛青,問道:“衛青,你想到了?”
“大帥,先前末將未曾細想,經大帥提醒,末將略有所得。”衛青沉吟一陣,很是謙遜的回答。
“把你的想法說給他們知曉。”對衛青的反應能力,周陽很是讚賞。衛青能成為千古名將,能創造“單於夜遁逃”的傳奇,確非幸致,在於他有過人的才具。
“諾!”衛青領命,先是一通謙遜的話:“末將略有所思,若有不到之處,還請大帥指正。”
“哎呀!衛將軍,你快說呀!賣什麽關子,文縐縐的,你是將軍,又不是臭文人!”李廣很沒好氣,大聲催促起來。
他的催促立即引來程不識他們大聲附和。
“諸位,你們試想,冒頓老賊一統匈奴,破東胡,走月氏,困高祖,謾高後,這是匈奴千年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大事。”衛青在眾人的期待中,開始給他們解釋了:“冒頓老賊在匈奴心目中的地位很高,超越任何一個單於,比起匈奴信奉的神祗,昆侖神也不會遜色……”
“這倒是!”李廣對此言大是讚同,接過話頭:“匈奴為了這老賊,甘願流乾鮮血,不計生死要奪回他的墳墓!雖然我痛恨這老賊,可也不得不說,這老賊能讓匈奴如此愛戴,可以不計生死,人生若此,沒甚好遺憾的了!”
“是呀!人生若此,夫複何憾?”程不識也是忍不住附和一句:“雖然老賊為禍之烈,前所未有,卻不能不承認老賊的確是非凡了得!”
匈奴為了奪回冒頓的墳墓,不計生死,前赴後繼,跟瘋子沒區別,是李廣他們親手把匈奴的熱情打掉。對此事,他們是感慨良多。
做為敵人,他們痛恨匈奴,卻並沒有抹煞冒頓的可貴之處,這種胸懷才真正難得!
“冒頓老賊圍過高祖,謾過高後,華夏之恥辱,前所未有,誰都有憤恨之心。”衛青虎目中厲芒閃爍,恨聲不已:“就是我,也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啖其髓、挫其骨、揚其灰,可是,冒頓老賊是匈奴最偉大的單於,他的墳墓我們一定要挖掉!”
衛青一臉的憤恨之色,右手緊握成拳,骨節發出格格的響聲。
“挖冒頓的墳墓,不是為了泄恨,當然,只有挖了他的墳墓,我們才會歡喜!”周陽接過話頭,接著剖析起來:“掘冒頓老賊的墳墓,是為了滅掉匈奴心中的寄托,要讓匈奴從此以後沒有念想,無從寄托他們的希望。若冒頓老賊的墳墓還在,匈奴一定會到他的墳上去哭訴,久而久之,就會滋生出反叛之心,是以,冒頓老賊的墳必須掘掉!”
略一停頓,周陽眼中光芒閃爍,聲音陡轉高亢:“不僅冒頓老賊的墳墓要掘掉,龍城所有單於的墳墓都要挖掉!還有,龍城也要毀掉!”
這些措置雖然看上去殘暴,卻是必須。若是隻挖冒頓的墳墓,那麽,沒有了冒頓的墳墓,匈奴難道不能去其他單於墳頭上哭訴?是以,所有單於的墳墓都要挖掉。
龍城是匈奴的聖地,是歷代單於的埋骨之所,在匈奴心目中具有神聖的地位,若是不把龍城毀掉,即使沒有了歷代單於的墳墓,匈奴難道不會來到這裡祭拜哭訴?
只有連龍城都毀了,才能讓匈奴要祭拜都沒地兒。當然,在最初一段時間裡,匈奴會想毀得了單於的墳墓,神聖的龍城,卻是毀不掉他們心目中的墳墓與聖地。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匈奴的老死,匈奴的後人就不知道這些了。到那時,聖地龍城隻存在於傳說中,具體在哪裡,他們連地方都找不到。再過一些時間,興許匈奴連龍城都不知道了。
若是不毀掉龍城,匈奴世世代代都知道龍城所在,都會來此祭拜哭泣,滋長仇恨之心,不屈的種子主會發芽,總有一天,匈奴會再度反叛。只有如此,才會不給匈奴留下任何反叛的可能!
“一定要毀掉龍城!”李廣他們是優秀的將領,並不是出色的政治家,對周陽所謀劃之事,不見得很明白。可是,他們痛恨匈奴,隻覺這事大快人心,無不是大聲讚成。
“這是破!破了之後,就得立!”周陽在眾人的讚成聲中,話鋒一轉:“我想過了,我們把冒頓老賊的墳墓掘了,就在那裡立一塊漢碑!”
“哈哈!”眾將齊聲大笑,笑聲高亢洪亮,歡暢之極。
“冒頓老賊強橫,他就是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墳墓所在之地會成為我們紀功所在地,妙事!妙事!”這次,老將程不識沒有把發表看法的機會認給李廣,搶著說話。
“沒有比這更妙的事兒了!拿酒來,我要痛飲三百杯!”李廣拈著胡須,笑得鼻子眼睛擠作一團了。
冒頓困過高祖,謾過高後,曾經一度想入主中原。漢朝把紀功的碑放在他的墳墓所在地,對冒頓那是莫大的諷刺,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歡喜的事兒了。
不僅李廣突然酒興大發,吵著嚷著要痛飲三百杯,程不識、公孫賀、公孫建他們哪一個不是如此?他們是武將,好的就是杯中物,如此妙事當前,豈能不痛飲?
“先別忙著飲酒,等事議完了,再飲不遲。”周陽卻是手一揮,阻止他們。
李廣他們雖是不太情願,仍是遵從周陽的意思,問道:“大帥,還有什麽要議的?”
“之所以要立這塊碑,不僅僅是為了諷刺冒頓老賊,而是要給匈奴留下一根刺,要讓匈奴永遠知道大漢的強盛,大漢的兵威!”周陽搔著額頭,道:“當初出發時,沒有想到這一層,如今想到了,卻不知道這篇文章如何來做?你們都來出出主意,這碑上寫些什麽好?”
當初得到單於起兵的消息時,周陽感到壓力極大,一心想的就是如何擊破匈奴。至於擊破匈奴以後,漢朝該采取何種舉措,根本就沒有想過。不是周陽想不到,是沒有時間讓他去想,因為繁重的軍務佔去了他的精力與時間。
如今,匈奴給擊破了,就要處理這些事了,方才想到,當初有缺失,沒有謀劃獲勝之後的事宜。這立碑一事,不是誇功,而是要威懾匈奴,讓匈奴永遠害怕。
想想歷史上,霍去病封狼居胥,在狼居胥山立了一塊漢碑,讓匈奴驚懼難安,就在於那不僅僅是一塊石碑,代表的是漢朝的強盛,代表的是漢朝兵威,這很好的震懾了匈奴。
後世有些讀書人,沒有理解到霍去病的用意,指責霍去病誇功而立此石碑,純屬亂指責。
“這個……”眾將感到難辦了。
“呵呵!大帥,這事你問我們,可問錯人了,你應該去問那些讀書人呐!”李廣撫著額頭,呵呵直樂:“要末將衝鋒陷陣,末將沒二話。可是,大帥,你要末將想這些筆墨事,你就別找末將了!末將只會打仗,不會做文章。”
他這話是代表一眾將領說的,這些將軍,打仗是行家裡手,說到做文章那就是難為他們了。他們拿著筆不是用筆,是在使劍。
“大帥,這事還是你自個想吧,我們飲酒去!”衛青也撇清了。
他這一提議,眾將轟然叫好,叫兵士送來馬奶子,抓著革囊,痛飲起來,舒暢之極,快活異常。
“大帥,拿著!”李廣把一革囊馬奶子遞給周陽,猛飲一口,笑著笑到周陽身邊:“大帥,飲酒吧!這才叫痛快!依我說呀,想不出好文章,我們就不寫文章了,就寫上大帥破匈奴於此,不就得了?”
“掘冒頓老賊的墳墓於此!”程不識接過話頭,笑嘻嘻的道:“這更痛快!”
眾將圍過來,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卻沒有一句能用的。
周陽喝著馬奶子,搔著額頭,大是後悔,為何當年沒有去做青年,學習寫文章呢?實在不行,去起點寫兩本架空,練練手也是好的。
刻石勒功的文章不能亂寫,一定要寫好,要寫得有氣勢,一定要有雷霆之力,具有震懾之效。要不然,文章寫得不好,反而會給匈奴譏嘲,起不到震懾作用。
坦率的說,竇憲北擊匈奴,其戰功遠遠不如霍去病的封狼居胥和衛青的單於夜遁逃,可是竇憲燕然勒功對後世的影響非常大。原因就在於班固的一支如椽巨筆,寫出了一篇煌煌之言,對匈奴的震懾效果巨大。
有時候,一篇文章抵得上千軍萬馬,若是在紀功碑上刻上如許文章,對匈奴的震懾效果會更好。
周陽前思後想,卻是沒有一點頭緒。做文章這事,需要靈感,周陽沒有靈感,要寫文章根本不可能。更別說,他還不善長此道。當然,不善長做文章的人,並非沒有好文章,只是這種可能性太低罷了。劉邦的《大風歌》便是很好的例子。
“我怎麽不把司馬相如帶上呢?”周陽大是後悔,當初為何沒有想到此點。
竇憲當年北征,不就是帶上著名的史學家班固,才有了“勒燕然銘”麽?這種規模的軍事行動,帶上一個巨匠很有必要,當初卻慮不及此,後悔晚矣。
“大帥,皇上的旨意。”就在周陽沉思之際,只見趙破奴急匆匆進來,手裡捧著一枝銅管,遞給周陽。
“皇上的旨意?”李廣他們不再飲酒,打量著銅管,臉色凝重。
“快拿來!”周陽一把奪過來,抽出絹帛,三兩下展開,瀏覽起來,一雙明亮的眼睛猛的瞪圓了,一臉的驚訝之色,死盯著絹帛,好象有天大的事情發生似的。
“大帥,皇上怎麽說?”
“難道出事了?”眾將很是驚異。周陽是那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很少有見他如此驚訝的事情,由不得眾將不多所猜測。
“出事?出什麽事?”周陽有些驚奇,打量一眼眾將,目光再回到絹帛上,再次瀏覽起來,一顆頭顱從左至右,不住晃動,嘴裡喃喃有詞,一臉的陶醉之色,比起飲了千杯醇酒還要讓他心醉。
李廣他們自從認識周陽以來,就從未見周陽如此表現過,個個跟丈二金剛似的,摸不著頭腦,唯有睜大眼睛,死盯著周陽,喉頭髮出咕咕的響聲。
“大帥,你怎麽了?”李廣終於是忍不住了,出聲相詢。
“是呀!大帥,你說話呀!”眾將齊聲催促起來。
“飛將軍,你適才說,要痛飲三百杯!依我看,我們要痛飲千杯才是!”周陽把手中的絹帛晃晃,有些神秘的道:“你們猜猜,這是什麽?”
“大帥,還用猜麽?是皇上的旨意!”李廣快嘴,首先就不滿了:“這有什麽難猜的?”
“不是!”周陽卻是一句話給否決了。
“大帥,皇上傳來的,能不是皇上的旨意?”程不識不住搖頭,周陽也太能搞事了。都知道是漢武帝的旨意,周陽這謊撒得太沒水準了。
“不是皇上的旨意,也可以說是皇上的旨意!”周陽接下來的話讓李廣他們更加糊塗,本想開口相詢,好在這次周陽直接說出原委:“這是司馬長卿為我們刻石勒功寫的文章,叫《破龍城》!”
周陽正為刻石勒功沒有好文章發愁,就接到漢武帝傳來的《破龍城》文章,這也未免太巧了吧?眾將難以置信,打量著周陽手中的絹帛,沒有說話,唯有瞪圓眼睛的份。
“大帥,寫得如何?”李廣率先反應過來,猿臂一舒,一把奪了過來,一雙虎目瞪圓,打量起來。
“你心裡想的,長卿都說出來了!直抒胸臆!”周陽大聲讚好,猛灌馬奶:“好!好!如椽之筆!長卿不愧是名垂千古的宗匠呀!”
司馬相如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家,他的辭賦流傳千年而不衰,即使兩千年過去了,對於此人,周陽仍是如雷貫耳。今日拜讀其大作,連呼痛快!
“痛快!痛快!”李廣高聲叫好,抓起革囊,猛灌馬奶子,一臉的陶醉之色。
“我李廣,雖然只會舞刀動劍,可是,並非沒有讀過文章。”李廣的聲音異常高昂:“枚乘的《七發》,莊忌的大作,我都讀過,就沒有讀過如此的好文章,我心裡想說而又說不出的話,他全給我說出來了!這個司馬相如,跟我肚子裡的蟲子似的,這麽明曉我的心思!乾!”
舉起革囊,一口氣喝乾,把革囊一扔,大吼一聲:“酒來!”
李廣閱讀時,程不識、衛青他們擠過去,伸長脖子讀了一遍,隻覺此篇文章直抒胸臆,把他們想的話全說了不說,還氣勢磅薄,讓人熱血如沸,生出即使萬千人,吾往矣的豪情壯志。在司馬相如的筆下,漢朝的強盛,漢朝的兵威,猶如雷鳴電閃,讓人震驚,讓人神往,讓人不期然就生出景仰之心。
“痛快!痛快!”程不識他們齊聲大呼痛快,猛灌馬奶子。一革囊飲乾,猶是不足,叫兵士送上馬奶子,再灌。
“此文可佐酒,豪飲千杯!來,乾!”周陽站起身,舉著革囊,一臉的痛快之色。
“我李廣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沒有一百,也有數十,飲酒的次數更不少,就從未有如今日這般痛快!”李廣陶醉不已, 聲音異常高昂:“奇文佐酒,我們就飲他個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眾人齊聲附和,革囊碰在一起。
眾人一革囊一革囊的馬奶子飲了下去,直到最後醉倒為止。
“大帥,你說,長卿的文章為何在此時送到呢?是太巧了,還是皇上刻意安排的呢?”大醉之中的李廣夢囈似的問道。
“呼嚕!呼嚕!”下一刻,李廣的酣聲比打雷還要響亮。
“呼嚕!呼嚕!”周陽、程不識、衛青、張通、公孫賀、公孫建、秦衣、秦無悔、丁雋他們的酣聲跟著響起。
只見帥帳中,周陽他們醉臥在地上,你的胳膊壓住我的腿,我的腿壓他的身上,你擠我壓的,沒有大帥與將軍的區別,只有同生共死的深厚情誼。
他們個個一臉的酣暢之色,痛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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