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木香花如雲似雪,堆疊枝頭,香飄很遠。 “夫人,您勞累了整日,還是先行回去歇著,有何事留待明日再說吧?”貼身丫頭采藍在佟雪執意踏入院門時,下意識地扯住了她的衣袖。
佟雪低頭看著那攢緊自己袖子,微微有些發抖的細白手指,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她輕輕拍了拍采藍的手背,眸光堅定道:“走吧。”
有些事情總歸要解決。
主仆二人在穿過院子時,被廊簷下一個守門的小廝發現。
那小廝疾步跑來,擋在了佟雪身前。
“夫人,將軍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青衣小廝挺著胸膛,梗著脖子道。
佟雪面上帶著淺笑,往前邁了一小步。
青衣小廝面色一變,猝不及防之下,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
佟雪目光平靜地又往前邁了一步。
那小廝面上帶著不甘之色,兩張唇片用力抖了抖,腦門上刹時沁出細密的汗珠。
哪怕她和李炎感情淡薄是闔府皆知的事,她好歹也是李炎明媒正娶的妻子,這小廝,即便長了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近她的身!
想她今日竟要用這等手段逼迫一個小廝,佟雪並無一絲身為勝利者的喜悅,隻覺心下一片倦怠荒涼。
“還不滾去通報將軍一聲,夫人是你攔得住的麽?”采藍見這小廝竟不將佟雪放在眼裡,不由仰著頭訓斥道。
她是佟雪的貼身丫頭,不管佟雪今日打算做什麽,她都已下定決心與之同進退。
那小廝漲紅著臉,轉身跑上台階,咚咚敲響書房的門,哭喪著臉道:“爺,夫人在門外求見!”
佟雪可沒那耐心等,帶著采藍走到廊簷下。
濃鬱的酒氣即便隔著緊閉的門扉,也在佟雪靠近時,嗅地分明。
她微蹙雙眉,抬手欲推門,忽地身子僵直,愣在了當地。
“啊!將軍...您...您...輕點兒...”酥媚入骨的女子聲音直直撞入她的耳裡。
佟雪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欲扣門。
“繡繡...”書房裡忽然傳出男子夢囈般的低語。
佟雪雙唇忽地緊抿,氣息急促,霍然用力推開屋門!
案桌上一對光`裸的軀體正緊緊糾纏在一起。
“啊!”這一次,那將身子扭成一條水蛇的女子,兩手緊緊抓著男子脊背,發出好聽的驚叫聲。
雙眸染著濃重熱意的男人被打斷好事,不由抬頭,瞄了眼立在門口,背光而立的佟雪一眼。
嘴角帶著一抹慣常涼薄的笑意,李炎一腳踹開身下的女人,隨手撿起衣衫披上,對小廝道:“拖下去,杖斃!”
那赤著身子的丫鬟斷沒料到前一刻還在她身上奮力馳騁的將軍,轉瞬就要結果她的性命!
不待她做出楚楚可憐的模樣,那青衣小廝已面無表情地用手刀將她劈暈,隨便用衣衫裹著,拖了出去。
李炎隨意攏了件外衫,陰沉著臉坐回太師椅裡,狹長的鳳眸自從佟雪身上掃過,眼角那抹笑漸漸抵達眼底,如深冬冰封千尺的寒潭,滲透著絲絲的涼意,“回來了?”
佟雪用力咬緊牙關,才抑製住胸腔中翻滾的怒意。
“她今日出殯!你心裡若果真有她,又怎會在此時和個低賤的婢女在書房裡胡來!”她終究沒忍住,啞著嗓子對他吼道。
哪怕雙眼乾澀,目眥欲裂,卻已流不出一滴淚。
“若不是你,
她又怎會死!”李炎霍然從座上站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雙眸子染上猩紅,如一頭失控的怪獸,死死瞪著她發紅的雙眼,恨不能割其肉,啖其血! 刺骨的疼痛自手腕傳來,卻不及心尖上的疼意半分。
她早就知曉的,不是麽?
這個男人已經恨她到了骨子裡。
佟雪慘淡一笑,本就虛弱的面容愈發慘白如紙。
也是。
若不是當初她想出李代桃僵的法子,繡繡或許不會在嫁入劉府一年不到,就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這一切果然都是她的錯麽?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她亦雙目赤紅,看著幾近發狂的男人,聲音尖厲道:“你若真心愛她,為何在發現娶錯人後,不退親將她調回來?為何在她成親前,不去將她搶過來?你以為她嫁給你,便能一世安穩無憂麽?你那一屋子的姨娘,隨便哪個耍點兒陰謀詭計,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的繡繡是那麽地天真無辜,怎能在這般汙穢的地方生存!
“哼!此事若抖出去,你讓韓國公府的臉面往哪兒擱?定遠侯府不要臉,韓國公府還要!”李炎用力甩下她的手腕,似丟棄什麽肮髒物事一般,“我若真娶了她,自會待之如珠如寶,更不會讓她受一絲委屈!她又怎會被何之洲那個賤胚折磨致死!”
如珠如寶麽?
佟雪臉上帶著比哭還難看的笑,踉蹌著轉身,大步往外奔去。
她終究是個懦弱的女子,被這男人激上兩句就落荒而逃了。
李炎沒有追上去,隻是在她跑下台階,奔上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時,對一旁的采藍道:“追上去,莫讓她發瘋!”
話音剛落,拂袖轉身的一瞬間瞥見,那女人忽地像斷了線的風箏,委頓在了地上。
佟雪在滑倒的瞬間,雙手本能地環住自己的小腹。
這世上,原隻有她賤如草芥,被爹爹不喜,被繼母唾罵、被姊妹們暗地裡嗤笑,被丈夫怨恨......
死去的那人,不該是繡繡,該是她才對!
眼前一黑,失去意識之前,她倒盼望著,自己能死了才好。
反正她已手刃何之洲為繡繡報了仇,到了地底下,若娘親有恨有怨,她就跪在娘親膝下,任憑她打罵。
意識模糊間,佟雪又做了那個夢。
夢中她十歲,是個極淘氣被慣壞了的人兒
爹娘都寵著她,闔府的丫頭婆子也都由著她胡鬧。
那日她興致所起,中午不躺在床上小憩,反倒在在院子裡放風箏,拉著風箏的細線,一路跑到爹爹的書房外面。
丫頭在身後跟著她直追,“大姑娘,侯爺在裡面忙,咱們可不能打擾了侯爺辦正事兒!”
她邊跑邊笑,“我悄悄的,不會擾了爹爹。”
大中午的天,院中寂靜無聲,隻有威風輕輕拂過樹梢。
廊簷下,一個小廝正靠著一根柱子打盹兒。
佟雪回頭朝丫頭俏皮地眨了眨眼,將風箏線遞給丫鬟,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給爹爹一個驚喜。
丫鬟見慣了她的胡鬧,倒也沒說什麽,那小廝卻是一個趔趄陡然驚醒,卻到底晚了一步。
佟雪嘴角含笑,推開了書房的門。
內室激戰正酣,並未被這點兒小聲響擾到。
佟雪目瞪口呆地看著桌案上疊在一起的兩個人影,忽然尖聲叫道:“爹爹!”
正在興頭上的男人,被這聲喊激地腦中清醒了大半,忙披了衣衫,顧不得想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匆匆整理儀容,跑過去蹲下身子哄淚流不止的愛女。
佟雪用力揪著他的衣襟,哭地撕心裂肺,水汪汪的雙眼似燒著兩簇火苗兒,看著桌案上一臉懊惱的光身女人,蹭蹭作響。
不知是誰通風報信,母親竟很快挺著大肚子趕了過來,在看到書房裡的那一幕後,身子猛地顫了顫,雙唇哆嗦,看著父親,半晌說不出話。
父親眸中盛著哀痛,低低道:“歸晨,是我對不住你。”
那案桌上的女人這才衣衫不整地撲到母親面前,帶著哭腔道:“妹妹,此事錯在我,與侯爺無關。”
佟雪清楚地記得,那女人話尚未說完,母親已抬手拔下發間一根金釵,往父親胸口刺去,卻被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用手臂擋了個正著!
那女人右手胳膊被刺了一條血口,左手緊緊握住母親手裡的金釵,整個身子仿佛斷了脊柱的魚,軟軟倒進了父親懷裡。
“不許欺負娘親!”佟雪氣極,衝過去,掄起拳頭,往那女人胸口捶去。
“阿錦!不許胡鬧!”父親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佟雪急了,改為用腳踹。
“哪家的女兒若你這般!”父親氣急,用力推了她一把。
佟雪腳下不知被什麽勾了一下,加之父親那一推,整個身子失去平衡,往後仰去,恰撞到了母親身上!
“噗通!”佟雪整個人倒在了母親的肚子上,二人跌倒自愛地,發出一聲悶響。
屋裡眾人霎時變了臉色。
“歸晨!”父親聲音顫抖,目帶驚慌地上前,彎腰將母親抱進了懷裡。
佟雪轉身,呆呆看著母親身下流出的一灘深紅血漬,久久未能將視線移開。
夢中的場景慢慢變得模糊起來,逐漸被一片猩紅所取代。
娘親是在她十歲那年去世的。
在撞破丈夫偷‘情,沒了腹中孩子之後,丟下一對女兒,吞金自縊。
是她害死了母親。
佟雪哀哀哭泣著。
四周忽然變得霧蒙蒙的一片。
“姐姐。”有一個怯懦的聲音在喚她。
佟雪急忙抬頭,看到一張與自己長相極似的蒼白小臉。
“姐姐,莫哭了。”妹妹佟霜抬手輕柔地為她拭去面上的淚。
“霜兒,我手刃了何之洲,為你報仇了!你莫要怪長姐,莫要怪長姐呀!”夢中的佟雪緊緊握住佟霜為自己拭淚的手,放佛攢住這輩子唯一的救贖,不願松開。
佟霜動作溫柔地幫她拭淚,唇角含笑,並不言語。
“李炎那人殺人如麻,性格暴虐無常,你這悶葫蘆的性子嫁了過去,隻怕被他打了都不會吭一聲。姐姐是為了你好,這才去求了父親!想著那何之洲到底是科舉出身,當會敬你愛你,與你相敬如賓才是。是姐姐害了你!是姐姐害了你!”佟雪用力抱著妹妹的胳膊,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哭地撕心裂肺。
娘親和妹妹原是她在這世間最親的人,卻都被她生生送上死路。
她害了娘親肚中的骨肉,現在她的骨肉正也離她而去。
她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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