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上的情形，果然和電視裡看到的一樣擁擠，但白開心走的這條路線還好，河圖中學不遠處恰好是起點站，因此上車時還有座位，白開心靜靜坐在車上，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城市街景，聽著車裡的紛亂雜音，一時間有點悵然若失，小的時候看電視裡，也羨慕過城市裡的生活，或者說是好奇，後來長大了，一心向道，對這個就沒再去怎麽想了，哪裡知道突然有一天，師父會讓他入世?　　那種感覺很難說得分明，與懷念傷感無關，大抵隻是一種微妙的感覺，哪怕道心再堅定，他也隻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年。

　　屁股底下的座位沒能坐熱，中途上來了一個老人，白開心很自覺地起身，把座位讓給了老人，隨著車裡的人越來越多，空間也越來越擁擠，經常是公交車司機一個急刹車，立馬就能讓乘客跳起鋼管舞。

　　白開心沒有伸手去扶欄杆，人群如浪潮搖擺不定，他的身子在隨波逐流，腳下卻是巋然不動。

　　一路坐到燕歸園下車，後面還有人在小聲輕歎:“這人一定學過跳舞，你看他的臀部既圓又翹，看著多靈巧啊。”

　　白開心聞言差點摔了一跤。

　　回到林家，林海西在外面處理生意上的事情，劉穎和一群名媛去喝下午茶了，偌大一個客廳，隻有林因因百無聊賴地癱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白開心跟她打了個招呼，林因因照例不理，徑直回房間，繼續專注於小學知識的學習。

　　那些知識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確實是很簡單，但總是要去學習和掌握的，關鍵是解題方法，就好比一個沒讀過書的人，肯定能算出來簡單應用題的結果，但他能列出方程式來解答嗎?

　　這隻是舉例，延伸到幾何函數上是同樣的道理，學生學習的那些東西，很多東西確實是沒用的，譬如數學化學物理之流，除了專業性極強的職業，很多人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用到以前學過的那些知識，但學習那些東西，本身的意義是在於培養學生的學習和思維能力，如果你硬要糾結於那些東西我學了沒用這一點，就有點本末倒置了。

　　這一點白開心雖然沒看透，但卻不像那些有性格的學生那樣排斥，相反很熱衷於吸收新的知識，不過沒打算在這個上面下多大工夫，準備學到高中部分再說，相比之下，他還是喜歡文科方面多一點。

　　但現在說這些都為時過早了，先把小學的知識啃下來再說吧。

　　許是一個人在客廳太過無聊，林因因居然推門進來，見他埋頭於書山題海，不由撇了撇嘴，道:“小學的都學得這麽認真?”

　　白開心回頭笑道:“沒學過，怕有遺漏。”

　　林因因微嘲道:“這些東西應該算是常識性的吧，可別告訴我你不會。”

　　白開心笑了笑，沒有反駁，手中的書和紙筆卻沒放下。

　　林因因忽然覷見白開心的手腕，愣了一下，旋即問道:“你怎麽換表了?我送你的那塊呢?”說到這裡，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不由面上一紅。

　　白開心根本沒注意，隻是臉色有點為難地說道:“那塊表一定很貴，我怕弄壞了，這塊表是放學的時候在學校門口買的，很便宜。”

　　“隨便你！”林因因沒好氣地道，轉身要離開，想了想又停住腳步，眼神複雜地看著白開心。

　　沉默一會，林因因在身後說道:“下午的事情，我看見了。”

　　白開心轉過身來，有點疑惑地看著她。

　　“我是說你幫那個鄭家勝的事。”

　　白開心哦了一聲。

　　“他挑釁你的時候，你說老師不能和學生動手，我理解但不讚同，但那種人，自己在外面惹事生非，挨打也是活該，你幹嘛還要幫他?”

　　白開心笑道:“我始終是他的老師，總不能看著學生受欺負不管。”

　　林因因咬唇道:“那你被人欺負的時候，怎麽不管管自己?”

　　白開心還是笑:“都說了我是老師嘛，哪能跟學生計較。”

　　林因因看著他沉默一會，忽然問道:“你讓著我，不跟我爭辯，是不是也是把我當學生，當小孩子，因為不屑，所以不爭?”

　　白開心想了想，說道:“首先你當然是學生，但我連小學的知識都還在學習，不也是學生?我是把你當朋友的，記得剛認識的時候你就說要請我住店，是下山以來遇見的第一個對我表現出友善的人，我很感激你，還有林先生和劉阿姨，你們一家人都對我很好，我會一直記在心裡的。”

　　白開心在林家的地位很奇怪，彼此間的稱呼也是亂的一塌糊塗，他管林海西叫林先生，卻又管劉穎叫阿姨，而對林因因，則是介於學生和朋友之間，但大抵來說還是平輩，林海西叫他開心兄弟，算是平輩論交，劉穎雖然管他叫開心道長，但看他時卻是看待子侄輩的眼神，而林因因對他的抵觸心理，不必再說，要讓她叫白開心叔叔，比登天還難。

　　大概沒想到對方會回答得這麽直接，語氣真誠不說，表情也是很認真的，從林因因這個角度看過去，少年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怎麽看怎麽透著一股子真誠，她感覺心髒忽然狠狠跳了一下。

　　神色有點不自然地扔下一句“誰稀罕”，林因因轉身出門，動作很快，像隻受驚的小鹿。

　　晚上的時候林海西回來了，和白開心簡單聊了一會，大約就是問他在學校給人上課習不習慣之類的，言語中還是一貫的重視乃至尊敬，就算是他在給白開心解釋一些東西的時候，也多是“相互交流”、“給開心兄弟做個參考”之類的話作為前提，這讓白開心有點不習慣。

　　他很想問問當年師父他老人家到底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能把你嚇成這樣?

　　當林海西得知白開心在努力學習小學課本內容之後，終於露出點不自然來，神情怪異，欲言又止的，最後說了句:“你和尊師真的是不大一樣。”

　　劉穎在一旁溫柔地笑，她看白開心倒是很合眼緣。

　　次日一早，白開心果然沒和林因因一起坐車去學校，出了燕歸園在路邊等公交車，林因因坐著車子擦肩而過的時候，隔著玻璃傳來一道稍顯刻意的冷哼聲，白開心隻能苦笑。

　　去了學校，他今天上午沒有課，想到昨天校長說的事，一路問著去了學校體術特長生所在的大樓，但人影全無，隻好回到辦公室看書，看的是四年級小學數學，進境還算不慢。

　　溫脈卿就坐他對面，第二節課上完課回來，見他仍是坐在桌前看書，甚至連姿勢都未改變，不由好奇問道:“白老師，你在看什麽書?這麽認真?”

　　白開心有點不好意思地笑:“小學數學課本。”

　　溫脈卿一愣，目光驚訝地看著他。

　　白開心隻好輕聲解釋:“我從來沒上過學，所以現在才回過頭開始學習。”

　　他並沒有說自己沒讀過書的原因，但這句話本身信息量就很大，第一，他是文盲，第二，因為他是文盲，所以他不是通過正當途徑進入學校當老師的……

　　溫脈卿掩口輕呼，片刻後反應過來，面帶歉意道:“對不起。”

　　白開心笑著搖頭。

　　溫脈卿並沒有問他是怎麽進學校的，而是想了想，小聲告訴他:“以後不要在辦公室學習了。”

　　白開心不解地看著她。

　　溫脈卿道:“其他老師會看不起你的。”

　　溫脈卿並沒有解釋原因，白開心開始有點不明就裡，後來仔細想了一下，大概明白了點，還是得益於他有限的電視觀看生涯學來的經驗，知道這大概就是仇視心理了，雖然他認為自己光明正大看書，別的老師不應該有理由看不起他，但想一想還是算了。

　　不過這樣一來，原先想好的要去當旁聽生這種事情就不好操作了， 雖然他並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但昨天林因因算是提醒了他，他是林先生介紹過來的，總不好給人丟了面子。

　　還真是苦惱啊……

　　白開心聽進去了溫脈卿的話，不再看書，但這樣一時就不知道該做什麽好了，打坐練功?隻怕別人會把他當神經病……閉目修心?還是不好，恐怕其他人會以為他在睡覺……總不好去操場裡練武吧，這樣估計整個學校的人都會以為他瘋了……

　　無聊間，白開心看到自己桌上有台電腦，就點了開機鍵。

　　河圖中學每個老師的辦公桌上都有配備電腦，白開心雖然沒玩過，但他是個善於觀察的人，悄悄看了看別人的操作，就學著打開電腦了，初學者都會覺得那個鼠標並不是完全隨著手腕的左右移動的，甚至對雙擊點開文件都覺得不習慣，但操作了一會，也就習慣了，這對白開心來說，並不難。

　　無意間點開了瀏覽器，白開心很意外地發現了新大陸，網上的那些信息量雖然龐雜，但對於一個初入人世的小道士來說，顯得無比新奇。

　　整個上午，他學會了如何簡單操作電腦，例如上網什麽的，都是建立在偷偷觀察別人操作的基礎上來的，打字他還不會，但對於上網吸收外界信息的他來說，有鼠標足矣。

　　下午第二堂課，操場，高三八班。

　　這是白開心帶的第二個班，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二堂體育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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