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會議室的幽花,手上多了一個沉甸甸的金屬盒子,她把盒子放到會議桌上,然後看了看銀塵,說:“我需要你幫忙。”
“怎麽了?”銀塵不是很明白。
天束幽花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卷一卷用火漆封好的羊皮卷宗。
“這裡面是過去幾年,我們家族整理的關於雷恩城每一年的年度匯報,裡面涵蓋每年雷恩的城市發展、商業、農業、人口等各方面的總結,卷宗會寄送至帝都,供冰帝查閱,冰帝查閱批注之後,都會封好他專用的火漆印章,然後再返回來,由我們負責保管收藏,以便需要的時候進行查閱,但是不需要的話,就不會隨便拆封。裡面有好幾卷因為特殊原因打開過,火漆已經破壞,但是還剩下三卷,火漆印章依然完好無損。”天束幽花把那三卷羊皮卷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放在會議桌上,“銀塵,我需要你將火漆印章凍結之後,完整地從封口處取下來。”
“用來乾嗎?”正在吃蘋果的麒零不是很明白,但是他看著旁邊似乎心領會神頻頻點頭的鬼山蓮泉和銀塵,覺得好像就自己一個人不知道。
“我要用冰帝專用的火漆印章完好地將那卷被我打開過的羊皮卷重新封上,然後把紋血鳩放回去。如果其他送給各個王爵使徒的紋血鳩都返回了帝都,唯獨送來雷恩郡王府的這隻一直遲遲不飛回去,肯定會引起懷疑的。”天束幽花看著似乎漸漸明白過來的麒零,沒好氣地說,“把他們送來的羊皮卷完好地送回去,會讓他們更加確定,郡王府已經人去樓空了,沒有人收信。”
“可是如果是怕被帝都的人發現,你根本就不應該拆開那封信嘛。”麒零聳聳肩膀,有點抱怨地說。
天束幽花的臉變得有些漲紅,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太自然,她尷尬而又生氣地衝麒零說:“我習慣了看見紋血鳩就收信,我從小到大都是尊貴的郡主,哪想過有一天會和你們一起成為東躲西藏不能見人的逃犯啊!”
“把火漆封印給我吧,我試試看,不保證能夠完好無損地將它取下來。我盡量。”銀塵接過天束幽花遞過來的第一卷卷宗,“一共三卷是吧?所以我有三次機會?”
銀塵抬起手,指尖輕輕地放在火漆封印的紅蠟表面。
“為什麽要銀塵來弄啊?”麒零看著從銀塵指尖緩慢滲透出的寒氣,火漆印章漸漸在低溫的作用下變硬,他忍不住轉過頭小聲問鬼山蓮泉,“你和幽花不會嗎?”
“火漆其實就是一種膠合劑,裡麵包含焦油、辰砂、蟲漆等配料,而冰帝專用的火漆,裡面摻雜了很多複雜的礦石粉末和植物提煉的精油,黏性很強,除非破壞,否則絕不會從封口處剝落,而且因為其複雜程度,所以極難複製,一旦破壞,很難複原。而要不破壞火漆將它完整地從封口處取下,只能依靠精準的魂力控制,一點一點地降低溫度,讓火漆凍結,然後完整剝落。這個溫度非常不好拿捏,太高火漆會融化,正常范圍火漆又非常堅固不會剝落,太低的溫度,火漆印章就會碎裂……”
“冰帝也挺來事的……”麒零嘖嘖嘴,正要繼續吐槽的時候,突然聽見了火漆碎裂的聲音。
“再拿一卷給我吧。”銀塵擦擦手心裡的汗水,皺著眉頭,“這個溫度……不好控制。火漆裡添加的東西太多了,每種物質的冰點溫度都不是很一樣,我再試試……”
天束幽花把第二卷羊皮卷宗遞給銀塵。
“那為啥你不行,你不是五度王爵嗎?魂力不比銀塵強?”麒零看著蓮泉,有點不解。
“這和魂力強弱沒關系,銀塵使用魂力的方式比我細膩。”蓮泉回答麒零。
“哦,我懂了,這是個技術活兒。”麒零點點頭,“就跟我們鎮裡那些刺繡的大媽一樣,我能挑水砍柴,但我繡不出花花草草的,我試過一次,勉強繡了個……”
“什麽……”蓮泉忍不住有些好奇。
“我繡了顆石頭。”
“……”
第二個火漆印章還是碎裂了。
剛剛還在和蓮泉鬥嘴的麒零,也隱隱有些緊張起來。
好在,第三顆火漆印章被銀塵成功地凍結,輕輕地從卷宗封口處剝落了下來。
“好了。”銀塵松了口氣,他捧著掌心那枚凍結完整的火漆,遞給了天束幽花。
“看不出來你活兒挺細,小銀。”麒零跑到銀塵背後,給他柔肩膀。
“你給我走開……”銀塵深呼吸了一口氣,忍著沒有往他嘴裡塞冰碴兒子。
天束幽花小心翼翼地將那枚火漆放到那卷已經拆開的羊皮卷上,然後拿著一把已經被燭火烤紅的銀餐刀,小心地靠近火漆,讓火漆在封口處緩慢地融化著。
取下火漆不容易,要原封不動地重新融回去,也不是很簡單。
弄了半天,終於將那卷書寫著冰帝已經失蹤的羊皮卷封好,幽花松了口氣,她說:“我去重新綁回紋血鳩腿上,然後讓它飛回去了。”
說完,她轉身朝會議室門外走去。
“等一下。”鬼山蓮泉突然叫住她。
“怎麽了?”天束幽花回過頭問道。
“我想看看你手裡那個羊皮卷。”鬼山蓮泉的目光閃爍著,她的聲音有些銳利,像是被寒風吹過的匕首。
“裡面的內容你們不都看過了嗎,就是冰帝失蹤了,要召喚我們回去啊。”天束幽花看著蓮泉,目光有些躲閃,“你們有什麽不記得的,問我好了,我都記得。”
“我想看看……”鬼山蓮泉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手裡的那個羊皮卷。”
天束幽花站在原地,有點僵硬,她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走過來,把那卷已經封好的羊皮卷宗遞給鬼山蓮泉。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準確地來說,是有些生氣。
“我想拆開看看。”鬼山蓮泉轉頭看向銀塵,有點猶豫。
銀塵看著天束幽花,又看了看鬼山蓮泉,他明白了蓮泉的意思。但是,他不是很願意這樣想。他低頭思考了一下,然後抬起頭,對蓮泉說:“我不是很有把握能夠再完整地將火漆紋章凍結剝落一次……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天束幽花冷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偷換了羊皮卷的內容,或者說我在裡面寫了些什麽通風報信的秘密想要送回給帝都?你不用把我想得這麽齷齪,我要想出賣你們,不需要這麽大費周章,我只需要跑到雷恩城裡面隨便喊一聲,你們立刻就會被滿世界追殺的。而且你別忘記了,要不是因為麒零,我才不會跟著你們去救吉爾伽美什,我犯不著陪你們冒這個險。”
“你願意陪我們前往營救,我很感謝。”鬼山蓮泉的聲音稍微有些緩和下來,但是依然冷冷的,“但是,這裡面有沒有你的私心,你自己也很清楚。而且也不用說得這麽冠冕堂皇,讓麒零覺得欠了你一個大人情,他單純善良,不會多想,但你自己明白,不跟著我們,你早就被幽冥抓回帝都了。你以為在幽冥身邊你會有什麽好日子嗎?”
“幽花,你先去把紋血鳩送回去吧。”銀塵站起身,輕輕地說道。
鬼山蓮泉看了看銀塵,沒有再堅持,把羊皮卷遞了過去。
天束幽花拿過羊皮卷,冷冷地看了蓮泉一眼,然後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空曠的大廳過道,天束幽花的腳步聲聽起來憤怒而又清晰。
然而,更加清晰的,其實是她剛剛那顆已經快要從胸腔裡跳出來的心臟。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滲透出的一層冷汗,攥緊了手裡的羊皮卷,飛快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她拉開房間自己櫃子裡最角落的那個格子,從一個精致的琺琅盒子裡,取出一枚非常小的雕刻精美的白銀鈴鐺。
她輕輕地晃動著那枚鈴鐺,卻完全沒有任何聲響。
空曠的庭院裡,天束幽花看了看四周,然後放飛了手裡的紋血鳩。
紋血鳩的右腳上,那卷羊皮卷已經重新封好冰帝專用的火漆印章,而另一隻腳上,一枚完全不會發聲的小巧鈴鐺,隨著它一起,飛上了高高的天空。
【西之亞斯藍帝國·格蘭爾特·心臟地底洞穴】
金色魂力沿著石門上錯綜複雜的紋路緩慢流動著,金色的光芒漸漸匯聚成了一個圖案,看起來仿佛一張豎過來的欲言又止的嘴唇,又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沉甸甸的玫瑰。
沉重的石門朝兩邊緩緩開啟,無聲無息,劇烈的血腥氣息迎面而來,洞穴內依然泛濫著詭異的紅光和一種聽起來非常奇怪的聲音——混合著痛苦和快感的慘叫聲,一陣一陣地回蕩在空曠的地底洞穴內。
水面劇烈地翻滾著,黏稠的血漿般的湖水下面像是潛伏著一隻巨大的怪物。那個黑色的三角鰭再一次浮上水面,然而,這一次,它並沒有持續鬼祟地潛伏在水底,三角黑鰭越升越高,一個龐然大物拖著它笨重的身軀,掙扎著從水底爬上了湖岸,它趴在湖岸邊的那塊空地上,上半身有氣無力地斜靠在洞穴岩壁上。
與其稱呼這個怪物為它,不如說應該稱呼為“她”更為準確。
那個黑色的三角鰭,只是她後腦杓的一塊硬質突起,她的上半身,是足有正常人十倍大小的赤裸女體,豐滿的乳房、圓潤的肩膀、纖細的腰肢,甚至她的頭上還有濃密而濕漉漉的頭髮,那些長發浸泡著粘稠的血漿,濕淋淋地貼在她赤裸的後背上。只是她本該具有五官的巨大頭顱上,卻沒有眼睛、沒有眉毛、沒有鼻梁,只在嘴部的位置留下了一個凹陷的巨大血洞,洞穴裡詭異的呻吟聲,就是從這個血洞裡發出來的。
而她的下身,此刻依然浸泡在湖水裡,湖邊的水域很淺,因此,她的下半身有一半都露在水面之上——那是一大團蠕動的白色軟肉,如同一整條巨大的肉蟲,銜接在了她纖細的腰身之下,她的下體就是這樣一個紡錘形的肉蟲,一環一環隆起的褶皺,此刻正在不停地收縮著、蠕動著,像是白蟻巢穴裡的肥碩蟻後。蟲身尾部有一個巨大的血洞,正在越開越大,血洞裡一層一層的皺褶緩緩開啟,隨著那些褶皺不斷地蠕動收縮,女體的慘叫聲越來越大。
她正在分娩!
劇烈的痛苦正在折磨著她,她趴在岩壁上掙扎著,雙手緊緊地掐緊岩石,銳利的指甲因為太過用力,有兩根已經斷在岩石裂縫裡,指尖滲出的鮮血沿著她白皙的手臂往下流淌。
血色的湖心處蕩開一圈漣漪。
一艘黑色的枯木小船,緩緩地朝著這個女體蟲身的怪物劃去。
小船黑色的木材有一種黝黑的質地,泛著潤滑的光澤,上面密集地排布著大大小小的蟲洞,看起來像是蜂巢,然而卻完全密不透水。
船上站著兩個白銀使者,他們身軀高大,鎧甲沉重,然而船舷吃水卻很淺,看起來這種黑色孔洞密布的木材,有著驚人的浮力。
小船在蟲尾血洞的附近停下來,靜靜地等待著。
一個包裹在半透明胎膜裡的肉體,一點一點地,從那個血洞裡排泄出來,血洞開得很大,因為透明胎膜裡的並不是一個正常的胎兒,而是一個看起來十幾歲少年模樣的人體。他側躺蜷縮著,身上長滿了各種藍色的靜脈血管和白色的神經髓體,這些血管和髓體連接在透明胎膜上。整個胚胎靜靜地漂浮在黏稠的紅色漿液上面,朝著小船緩緩飄去。
女體停止了呻吟,巨大的蟲身,也不再劇烈地蠕動,她虛弱地掙扎著轉身朝湖水爬去,將她沒有五官的臉,埋進血池,然後扭動著,潛進了湖底。
白銀使者輕輕地撈起那個沉甸甸的胚胎,他將那層滑膩如同水母的半透明胎膜撕開,泛著劇烈腥味的透明汁水從胚胎裡流出來,另一個白銀使者從身後遞過來一張厚厚的黑色山羊絨織毯,將胚胎裡的少年身上那些附著的血管、白色髓體都從他的皮膚上扯斷,然後將他的身體擦拭乾淨,包裹了起來。
小船重新往湖心的那個橋梁劃去。
遠遠的,橋岸邊的台階上,一個高挑修長的身影,正在靜靜地等待著。
那人穿著一身純白的長袍,在這個黑暗而赤紅的洞穴裡仿佛一朵潔白的山茶花般,散發著一種靜謐清冷的芬芳。他的袍子厚重而又華貴,長袍像是用最柔軟的翅根絨毛編織而成, 長袍的中襟和下擺邊緣,都用淡金色刺繡著一圈三角形的圖案。
他戴著兜帽,低著頭,面容隱藏在陰影裡。
兩個白銀使者抱著新生的少年,走上石台,將黑色羊絨裹毯交給穿著白色長袍之人。
他把新生少年抱在懷裡,兜帽下的雙眼閃爍著若隱若現的清輝,他打量著包裹在黑色毯子裡的少年,少年的肌膚白皙剔透,甚至可以說有些蒼白。少年在他的目光打量之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張望著周圍嶄新的世界,他的眸子漆黑深邃,像是無星無月至暗的夜空,他好奇地望著此刻正俯視著自己的白袍之人。
“你是不是在看我的眼睛?”少年張開口,發出清脆而純真的聲音。
“不是。”白袍者打量著少年額頭上那道仿佛一個刀口般的胎記,低聲而溫柔地回答他。
那道胎記像是一條剛剛被劃開的傷痕,淡淡的薔薇色,像是若隱若現的血珠,正在從傷口裡面滲出血液的腥甜氣味。啟用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