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亞斯藍帝國·尤圖爾遺跡迷宮】
魂力再一次出現異變!
這一次,特蕾婭非常清楚地捕捉到了三個人的魂力變化。ranw?en???`
這一瞬間,她徹底明白了寒霜似的天賦,她突然慌亂起來,她想要立刻跑過去告訴幽冥,或者說,她必須立刻告訴幽冥:這是一場永遠無法勝利的戰鬥!
他們只能逃,不能戰!
寒霜似並不是僅僅只能捕捉對手的視線,他能夠捕獲對手的魂力。在經過幾次的觀察之後,特蕾婭發現,每一次寒霜似和幽冥的視線接觸之後,他們倆的魂力都瞬間被平均化了。然後,他再將視線和呪夜連接,把自己和呪夜的魂力再一次一分為二,將自己和呪夜的魂力再一次均分,只要他處於比對手魂力低的狀態,他就能不斷掠奪對手的魂力,這才是他的天賦被稱為捕魂之眼的真正意義。他根本不需要計算魂力的精準使用,根本無需擔憂魂力的總量是否會短期耗盡,所有關於快速致勝還是打持久戰拖延後期的艱難抉擇,在他面前都沒有意義。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狂暴消耗魂力將自己的戰鬥力在短時間內激發到巔峰,同時帶來他所期望的魂力值的飛速下跌,這樣造成的他和幽冥之間的魂力總值差距越大,經過捕魂之眼強製敵我平均分配之後,他能夠掠奪得到的魂力就越多。在這個過程裡,幽冥稍微有一次失誤,就會被收割性命。
那呪夜在他旁邊的作用,應該就是扮演一個類似儲存魂力的蓄水池一樣的功能,寒霜似將每一次掠奪而來的魂力,都留下一半,存放在呪夜那裡。他必定可以隨時取用。
只是還有一個疑問特蕾婭沒有想清楚,那就是寒霜似可以通過劇烈戰鬥消耗掉大量的魂力,讓自己的魂力值始終處於可以掠奪幽冥魂力的低位,那麽,呪夜是通過什麽來大幅消耗自己的魂力呢?雖然他此刻正在遠程控制鬼山蓮泉,會消耗掉一些魂力,但是,他從寒霜似那裡得到的魂力遠不止這些,那剩下的魂力去哪兒了呢?
然而,萬千雜亂的思緒中,一道雪白的閃光突然劃過她的腦海,就像是猙獰的閃電突然撕裂漆黑的夜空。
一種本能的死亡預警,瞬間刺進她的感知。
她急切地回過頭,女神的裙擺不知道何時已經破損出一個巨大的缺口,還沒來得及補救,閃爍著寒光的鎖鏈像是快速襲來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她的脖子。
鎖鏈的力道越來越強,鋒利的邊緣深深地嵌進特蕾婭脖子的肌膚,鮮血順著脖子流下鎖骨。特蕾婭的雙手用力地拉著鎖鏈,骨節已經發白。
特蕾婭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混濁,她白霧彌漫的雙眸,劇烈地抖動著。
慢慢地,她的眼睛恢復了正常,清澈的眸子像是溫潤的寶石,但她的瞳孔,卻漸漸放大。
最終,她眼裡的光芒熄滅了,像是一顆明亮的星辰從夜空中無聲地隱去。
她不再掙扎,不再呼吸,停止了心跳。
【西之亞斯藍帝國·尤圖爾遺跡·鮮血祭壇】
幽冥漸漸平息下內心的恐懼,雖然他被一開始完全預料之外的狀況打亂了節奏,然而,這麽多年以來,他經歷的殺戮、戰鬥、生死相搏,遠遠超過眼前這兩個看起來乳臭未乾的小孩。他意識到自己的失利其實一開始就是源於對敵人的輕視,只要重視起來,將他們視為能夠威脅到自己生命的存在,就像當初在凝腥洞穴裡那些魂力卓絕的人一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的心跳漸漸平穩,臉上慌亂的表情,重新恢復為殺戮王爵所擁有的無情的殘忍和戲謔。
雖然沒有特蕾婭的精準的魂力感知,但是,通過近在咫尺的戰鬥,他也非常明白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也明白了寒霜似在每一次看向自己眸子的時候,都在掠奪自己的魂力。
幽冥開始漸漸放緩進攻的速度,小心翼翼守護著自己魂力的消耗,同時盡可能回避寒霜似企圖貼身近戰時捕獲魂力的動作。
作為身經百戰的殺戮王爵,他冷靜下來之後,就明白了自己如果想要在這場看似絕無可能獲勝的戰鬥中贏得勝利,就必須隱忍,必須零差錯地抵抗對方狂風暴雨般的進攻,然後在這進攻中,捕捉到對方的一次漏洞,然後進行致命的一擊。
而且,越是不留余力的狂暴進攻,越是容易暴露致命的弱點:爵印的所在。
魂術師在戰鬥的過程中,常規狀態下,魂力的流動是平緩的,如同隱藏在地底的暗流,能夠清晰地聽見水聲,但是卻無法判斷地下河流的方向和脈絡。然而,短時間內將戰鬥力提升到巔峰,勢必會讓魂力在體內快速流動,在這樣的前提下,魂力的流動軌跡就會非常明顯——明顯到即使並不具有特蕾婭精準的魂力感知的特性,也能夠通過分辨魂力流動的匯聚中心,從而判斷對方爵印的所在。
在寒霜似毫無保留的猛烈進攻之下,他的爵印位置也早就暴露在幽冥的面前:右後方蝴蝶骨位置。
而幽冥所需要做的,則是在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之下,盡可能地對寒霜似從後方進行突襲,而近身戰,正是幽冥的強項。
他肌肉精瘦的軀體所擁有的,是力量和敏捷的雙重巔峰。一般人,如果苦練力量、追求力量,那麽一定會以失去一部分敏捷和靈巧作為代價,而很多精於敏捷靈巧的刺客或者殺手,又會在力量上稍顯薄弱,然而,幽冥卻在這兩者間找到了最佳的平衡。在微弱消耗魂力的前提下,他可以依靠自身的體能,應付寒霜似凶猛襲來的各種角度的詭譎進攻。但比較讓人頭痛的是,寒霜似的身形展動太過靈巧,而且,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狂暴進攻暴露了爵印的位置,始終在盡量保護自己後背的位置。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提前預知幽冥會貼身近戰,他此刻手上拿的武器,是短而鋒利的雙手劍,左手暗金,右手文銀,這種短小精悍的雙手劍更接近於匕首,在近身防范中,擁有非常大的優勢。那兩把短劍暫時還看不出什麽太特別的作用,不知道是普通的武器,還是來自魂塚的魂器。
寒霜似朝幽冥飛掠而來,幽冥朝上方躍起,寒霜似的斷刃從他的腳底劃過,然而,寒霜似的前方不遠處,就是一個雕塑,他伸出一隻手,朝雕塑上用力一拍,借助反彈的力量,從空中一個靈巧的轉身,朝幽冥襲來,此刻幽冥人已經在半空中,正在往下墜落,周圍沒有任何物體可以讓他借力來改變下落的軌跡和速度。這正是寒霜似的預判。
寒霜似雙手劍光漫射,像一隻黑色的獵鷹朝幽冥的後背襲來。幽冥心裡冷笑一聲,就是現在!幽冥突然將身體從空中一沉,加速從高空往下墜落,寒霜似的面容突然一冷。
誰都不知道幽冥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一切發生得極其突然,幽冥快速下墜的身體已經落地,他屈膝半蹲在地上,寒霜似從他頭頂掠過,他已經沒有辦法在半空借助任何力量改變自己的動勢,而幽冥已經處於隨時可以如同閃電般躍出襲向他後背的狀態。寒霜似毫無防禦的肩胛骨,鎖緊在幽冥的視線裡。
噝——
黑暗裡突然傳來毒蛇吐芯的聲音。
可是這裡,怎麽會有蛇?
還沒有來得及思考,三條漆黑的毒蛇就已經飛快地向幽冥襲來,幽冥已經無法再去追逐寒霜似,否則,只能迎向已經朝自己躥過來的毒蛇。
幽冥反手揮舞冰刃,冰劍打在蛇的身子上,發出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不是的鈍響,也不是堅硬鱗片的聲音,而像是,打在水面的聲音……
三條胳膊般粗細的純黑色的大蛇,在地面上來回遊動,將幽冥包圍起來。
魂獸?不太像。
眼前的三條黑蛇,通體漆黑,渾身沒有鱗片包裹,仿佛是渾圓一體的外形,沒有絲毫的裂縫或者隆起,毒蛇的表面反射著清晰的高光,看起來像是黑色的毒液……等等,黑色的毒液……
幽冥抬起頭,目光看向遠處的呪夜。
他似乎已經預料到了幽冥會看向自己,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微笑。呪夜抬起右手,那隻手上戴著一個尖銳的金屬手套,他輕輕地劃開自己左手的掌心,然後蹲下身子手背貼到地面,他攤開手掌,黑色的血液從他的掌心湧動而出,化成更多的黑蛇,朝幽冥湧來。
“你用血液進行戰鬥?你怎麽做到的?”幽冥的瞳孔收緊成一條窄線,“你究竟是什麽怪物?”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老人家,你落伍了。過了這麽些年,你還以為亞斯藍的戰鬥方式,依然停留在你們那一代笨拙而愚蠢的搏鬥上嗎?”
【西之亞斯藍帝國·白色地獄內】
銀塵的腳步聲回蕩在洞穴裡,他的腳步聲很輕,也很謹慎。
洞穴內的溫度非常地低,整個洞穴的岩壁,泛出一種沒有生機的死灰色,這裡像是一個沉睡在冰凍湖底的洞穴。洞穴裡幾乎沒有空氣的流動,看起來整個洞穴雖然很大,但是並不與外界連通,是一個徹底密閉的空間。
銀塵的心裡漸漸升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怪異感。
白色的寒氣沉在洞穴底部,把地面覆蓋起來,沒有明顯的空氣流動,寒氣緩慢地變換著形狀,沒有明顯的流動,然而,卻不斷有冰冷陰森的感覺從洞穴深處吹來,拂在人的臉上,像是死去的鬼魅在衝著人貪婪地舔食。但這並不是那種怪異感的來源,銀塵閉上眼睛,四周依然沒有任何魂力異動的跡象,但是,偏偏有種無法言喻的恐怖,如影隨形。
肯定有哪裡出了問題,但是究竟是什麽問題?
護心鏡飄浮在銀塵的前方,照亮出一小塊區域。
和之前的尤圖爾遺跡一樣,整個洞穴依然沒有任何光亮,黑暗像是黏稠的液體,四面八方塞滿了所有的空間。
借著護心鏡發出的光亮,銀塵打量著這個埋藏在山崖深處的洞穴,洞穴不是很高,但是卻很深,自己一路走進來,都沒有看到盡頭,周圍的石壁上,蒙著一層看起來非常奇怪的白色粉末,說是粉末,不如說是一顆一顆排列整齊的針尖大小的白色圓點,密密麻麻,非常整齊。
銀塵腳下傳來的觸感告訴他,他此刻踩的,已經不是堅硬的岩石了。他抬起腿,擺動了幾下,長袍的下擺拂開濃稠的寒霧,白汽散去之後,銀塵看見,此刻的地面上,長滿了無數白色的乾草,看起來像是枯萎了的蘆葦葉一樣,一條一條平鋪在地面上,顏色是死氣沉沉的灰白。整個洞穴的顏色都是這種讓人聯想到死者皮膚的灰白色。
所以,這裡才被稱為白色地獄吧?銀塵低頭想著。
突然,有人從下方的寒氣裡,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腳。
【西之亞斯藍帝國·尤圖爾遺跡·鮮血祭壇】
堅硬巨石鋪成的地面上,是深深淺淺的砍鑿的痕跡,黑色的冰晶四處碎裂,黑色的液體仿佛血漿一樣噴灑在四周的雕塑上、牆壁上、地面上。
這是一個慘烈的戰場,勝利者,即將舉起他最後的刀刃,砍下敵人的頭顱。
而失敗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刀刃的落下。
此刻的幽冥,倒在地上,渾身綻開了無數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血漿已經把他的黑袍浸泡飽滿,他的臉上、手上,都是已經乾涸的血跡。
他喘著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視線模糊一片。
過了好久,他的視線才重新變得清晰起來,他看見遠處倒在血泊裡的寒霜似和呪夜,他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他裂開的嘴唇終於再一次勾起了那個熟悉的弧度,那個性感的、充滿力量和神秘感的殺戮王爵的微笑。
他掙扎著站起來,手中重新凝結好黑色的冰晶,他拖著布滿傷口的雙腿,沉重地朝已經無力反抗的寒霜似和呪夜走去,他只需要舉起勝利者的刀刃,然後就可以結束這一切了。
這麽多年來,他依然站在殺戮的頂端,從未有人可以超越。
“即使是你們,也不行。”幽冥看著此刻恐懼的寒霜似和呪夜,他的表情沒有任何憐憫和同情。但是他沒有貿然靠近,即使此刻,寒霜似和呪夜體內已經沒有任何魂力殘留,奄奄一息。但是,他不會再犯同一個錯誤,致命的錯誤。
他高高地舉起黑色冰刃,遠遠地瞄準寒霜似的心臟。
這時,他英俊而邪惡的面容突然被金色的光芒照亮,絢爛的金光像是瞬間洶湧而來的金色霧浪。
閃爍的光門裡,漆拉白皙而淡然的面容,從裡面走出來。
他飄逸的長袍依然垂墜柔順,如同從黑暗的夜空剪裁而下的天幕,他的頭髮甚至都紋絲不亂,仿佛一切的戰亂、廝殺與狼狽都離他很遠,他永遠都是那個在時間的長河中,淡然地審視和裁決一切的隱者,沒有立場、沒有感情、沒有憐憫、沒有惡意,但也並不善意的隱者。然而,當他看見渾身浴血,正舉著刀刃,仿佛一個惡魔般的幽冥時,他的面容還是明顯地變了。
“幽冥,這是怎麽了?”漆拉從光門裡走出來,面對著幽冥。
“漆拉!幽冥叛變了白銀祭司,他想殺了我們,他幫助天束幽花開啟了鮮血祭壇的大門,放走了銀塵和麒麟!”寒霜似從血泊裡掙扎著撐起身子,他看著漆拉,急切地說著。
漆拉轉過身,看著身後兩個已經無力反抗的躺在血泊中的年輕王爵,他回過頭,面對著幽冥,眼裡突然升起銳利的殺意。
“漆拉,我們被騙了。”幽冥的呼吸非常混濁。
“你是說,被他們兩個?”漆拉問道。
“不是,是我們被白銀祭司騙了。”幽冥抬起碧綠的眸子,看著漆拉,他的臉上沒有憤怒,只有一種非常疲憊的絕望,“白銀祭司想要更新換代整個亞斯藍原有的王爵體系,他們的任務不是殺蓮泉、銀塵,而是殺我、特蕾婭,和你。所有原來的王爵都會被重新替換。”
漆拉的眸子劇烈地跳動著,他美豔如雪的臉上此刻漸漸籠罩起一種銳利的寒意,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選擇了轉過身面對呪夜和寒霜似,他漸漸後退,他只能後退,退到和幽冥並肩戰鬥的陣營,因為他此刻已經明顯地看見,剛剛還奄奄一息的呪夜和寒霜似,已經從血泊裡站起,他們臉上已經升起了明顯的邪惡的笑意,充滿著嘲諷、同情、憐憫,和最後殺戮前的狂熱。
“你終於明白了吧。”雖然看不到漆拉的表情,但是,幽冥卻能夠看見漆拉因為憤怒而顫抖的肩膀,幽冥低頭笑了笑,充滿嘲諷地說,“我們這一代王爵,快要消失在歷史裡了。”
漆拉退到幽冥的身邊,在快要和他並肩齊平的時候,突然轉過身來,他手上金色的魂力洶湧而出,幽冥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只是本能地朝後空倒躍而去,一道金色的光牆迎面橫掃而來,劃過自己的身體。
然後,一切就停頓了。
空氣裡的碎石,翻飛的長袍,染血的發絲,在空氣裡緩慢地畫出寧靜的弧線。
時間像是放慢了無數倍。
幽冥整個人如同被拉進了一條近乎凝滯的時間長河。
他的視線、聽覺、思考,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極其緩慢、笨重,如同掙扎在黏稠的沼澤裡,漸漸下沉,他知道自己懸浮在空中,但是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可以這麽緩慢得如同失重一樣,像是在水底掙扎一樣。
周圍的視野像是緩慢地被黑暗吞噬著,身體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發出緩慢而尖銳的疼痛。
他艱難地轉動著眼球,讓視線朝下方看去,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仿佛過了整整一分鍾才得以完成。
他的視線裡,渾身乾淨整潔的漆拉,微笑地仰望著此刻凝固在半空中的自己,他的笑容依然那樣美豔,超脫了性別的桎梏和時間的枷鎖,他的長袍像是一朵盛開的黑色雪蓮,巨大的花瓣在空氣裡,也仿佛凝固著,開出了最絢爛的樣子。
寒霜似和呪夜,並列站在漆拉的一左一右,他們三個人的笑容,是那麽地一致,那才是真正勝利者,最終的笑容。
那個笑容,像是在對自己說,你現在,終於明白了吧。
好像沒有空氣可以再供自己呼吸了,眼睛也已經轉動不了。
這就是自己最後所能看見的畫面吧。
——真惡心啊,這三張笑臉。
——真想把他們都殺掉啊。
——肮髒的背叛者,為什麽我最後看見的畫面,會是你們。這真讓人惡心啊。
——我想要看見特蕾婭。
——我死前最後的畫面想要看見她的臉啊!哪怕她把我殺掉,我也能微笑吧。
——特蕾婭,你快逃吧,不管用什麽辦法,你一定要逃出去啊。你那麽聰明,你一定可以活下來,然後幫我殺了這些肮髒的雜碎吧。一定要殺了他們。
——……可是,以後我不能保護你啦。
——特蕾婭。
【西之亞斯藍帝國·雷恩城】
黑暗的夜空,掛著孤零零的幾顆星星,天邊有一些烏雲,正在沉甸甸地朝天幕中心湧去。
漁港停泊的漁船,隨著海浪劇烈地起伏著,海潮拍打在岸邊的木樁上,碎裂成無數水花。
街道上的酒肆、驛站、攤販,陸陸續續結束了營業,連最晚的宵夜食肆,也吹滅了掛在火爐木架上的那盞燈籠。
寒冷的碎雪從天空裡飄落下來,將整個海港城市,籠罩進一片孤獨的寒冷。
一個老太太牽著一個小女孩,顫巍巍地打開了居民區的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門。
房間裡非常黑暗,撲面而來的,是多年沒有住人的塵埃味道。
“奶奶,我們為什麽要從郡王府搬出來啊?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啊?”
“小核桃啊,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裡啦。這裡啊,其實才是我們的家。郡王府已經沒有人了啊,以後也不會再有人了哦。”
“那郡王府的人還會再回來嗎?我有一個布娃娃還在那裡沒有拿回來呢。”
“我想他們應該回不來啦……你打開窗戶乾嗎,冬天很冷的。快關上,睡覺啦。”
“我剛剛看見天空上有一顆星星好像掉下來了,是掉進海裡了嗎?”
“瞎說,星星怎麽會掉進海裡啊。”
“真的,奶奶,你看你看,剛剛又有一顆掉下來了,劃過一道亮光,就沒了。”
“小核桃啊,你快進被子裡。奶奶給你講故事,你一邊聽,一邊就睡了哦。你知道嗎,天上的星星看起來非常多非常亮,人們總是抬起頭仰望它們,它們多燦爛啊,又漂亮,又發光。但是,其實它們都很冷啊,因為啊,它們都太高啦。你想啊,站在山頂都那麽冷啦,它們在天上,不就更冷了嗎?而且,它們看起來好像一直一直都閃爍在夜空上面,但實際上呢,我們都沒有注意到,它們其實一直都在悄悄變換著哪。我們以為千百年不變的夜空,其實每一天也許都和前一天的夜空不一樣了啊,也許已經有一些星星,悄悄地不見了。但是我們只是沒有注意而已啊。你說怎麽會不注意啊?那是因為總有新的星星代替那些原來的已經老得不能再發光發亮的星星啊,夜空裡的星星總是會那麽多的,所以就沒人會在乎今天是不是少了幾個,後天會不會又少幾個啊。”
“可是,我會在乎啊。”
“傻孩子,你為什麽會在乎啊,天上的星星那麽多,還有更亮的,更漂亮的,更閃耀的出現呢。”
“我在郡王府的時候,我們都住在仆人們住的地下室,我的房間就只有一個圓洞的小窗戶啊,奶奶你記得嗎?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從窗戶看出去,就會看見兩顆特別漂亮、一直閃啊閃的星星。雖然天上的星星很多,但是我的世界暫時隻開了這扇窗戶,所以我只能看見它們兩顆。對我來說,它們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星星, 如果有一天,它們消失了,我肯定會很難過的,因為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就再也沒有星星陪我了。漆黑的夜空,看起來真可怕,真孤獨啊。”
“其實星星更孤獨呢。”
“為什麽?我窗戶外面那兩顆,它們每天晚上都挨得好近呢,一閃一閃的,一直互相說話。我覺得其中那顆大的亮的,肯定喜歡小的那顆,那顆大的一直都想保護小的那顆,不被鳥叼走。它們才不寂寞呢。”
“小核桃啊,其實它們在天空上啊,是隔得很遠很遠的,彼此說話也都是聽不見的,只能靠猜測,去想,今天它開不開心啊,它剛剛閃了兩下,是不是在對我說話啦……它們在夜空裡,其實特別孤獨啊……”
“奶奶,天空裡是不是很冷?”
“很冷啊,又很寂寞。所以你想,他們一直孤獨地發著光,閃耀著,在那個冰冷而又無情的黑暗夜空裡,堅持了那麽久,很不容易啊。所以,如果消失了,就說明他們累了,要睡覺了哦。就像你現在一樣,要睡覺了。”
“那如果剛剛不見了的那兩顆星星,正好就是我窗戶外面的那兩顆怎麽辦呢?”
“不會的,就算是的話,你以後長大了,就會有更大的窗戶,能看見更廣的天空啦,那個時候,就會有更多的星星陪著你,你就不會記得那兩顆啦。”
——不,我會記得的。因為陪著我長大的,就是那兩顆星星啊。我的夜空裡,只有那兩顆最最漂亮的小星星啊。
小女孩側過身,身子縮進溫暖的被子裡,她把臉埋進枕頭裡,輕輕擦掉眼角的眼淚,心裡難受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