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了安沉林出來,安念熙很是意興闌珊。
不料,錦繡園的門邊竟然站著方聯樗,提了盞燈籠,在月色中投下一抹長身玉立的影子。
安念熙的心猛地悸動了一下。
“聯樗……”她喚他,抑製不住的激動。
櫻雪跟在安念熙身後重重皺起了眉頭。
她家小姐這樣下去可怎麽好?這個小廝遲早是個禍害。
上回安念熙為了給他請大夫,打碎茶杯自殘的畫面還歷歷在目,真是令她膽戰心驚。
大小姐一向端莊持重,可是一遇到這個方聯樗,便失了控,毫無理智可言。
“大小姐,奴才送你回去。”
“在我跟前,不要自稱奴才。”安念熙道。
方聯樗不作聲,只是引著安念熙默默出了園門。
皎月中天,地上三道影子踽踽而行。
這邊廂是閨中懷春的少女,如文君初遇相如,那邊廂卻不是初諧陳女的必正,只是塊平靜無波的木頭。
久旱逢雨的效果全憑安念熙單方面臆想。
到了香荷苑外,安念熙讓櫻雪先進去,櫻雪遲疑,但也不敢反抗,隻好先進去了。
適才有櫻雪在場,方聯樗一句話都不敢多言,恐惹出什麽是非來,此刻就剩了他和安念熙二人,卻是不能不道謝的。
他向安念熙躬身作揖,嘴裡道:“大小姐,謝謝你。”
“謝我什麽?”安念熙眉目含情,明知故問。
經他一問,方聯樗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竟是長久的無言。
安念熙歎口氣道:“你橫豎知道我對你的好就成。”說著徑自進了園子。
看著緊閉的園門。方聯樗喃喃自語:“大小姐,有朝一日,聯樗會報答你的。”
方聯樗剛要轉身離去,
安念熙卻推門走了出來。
“聯樗……”
“大小姐!”方聯樗止步。
安念熙疾步走到方聯樗跟前,月色下她的神情異常激動:“你適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方聯樗愣了一下,繼而重複道:“大小姐的恩情,他日聯樗一定會報答的。”
“不要他日。你現在就可以報答!”
方聯樗不解:“大小姐要聯樗做什麽?”
“和香草絕交!”
※
兩日後便是護國公府宴請四皇子的佳期。
殘年伴著元宵遠去。家家戶戶,鬧哄哄的暖火盆,放爆竹。吃合家歡耍子的熱鬧情景已經不在。
國公府的老爺們也準備和薊允秀吃過宴席後便整裝出發,去地方赴任。
薊允秀來到國公府時頗備了許多禮物,都是些珠寶之類,分發給國公府的少爺小姐們。
唯獨花畹畹沒有去領受。
百花園內。花畹畹正襟端坐,完全不理會外頭的宴會。什麽安念熙在宴席上為薊允秀獻舞。讓薊允秀驚為天人,看得眼都直了,都是小丫頭們去看熱鬧回來傳與靈芝香草的。
兩個丫頭為此還遐想了一番。
“四皇子會不會娶大小姐做王妃?”
“有可能,四皇子還沒有定親呢!”
日後。安念熙還會做皇后。花畹畹在心裡回答兩個丫頭。
“四皇子喜歡大小姐嗎?”
“大小姐那麽美,誰人不喜歡?”
四皇子很愛很愛她,她是四皇子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女人。可能是唯一真愛過的女人,但是誰人不愛。這話還是誇張了些。
“我這輩子所要保全的不過是一份卑微的愛情,因為這份愛情,我成了一個害死親生弟弟的惡魔,而你卻要撕碎我不惜用操守和性命換來的愛情!”
“為了成為他的妻子,我不但害死了自己的親弟弟,還拒絕了平王的婚事,可是他卻告訴我,他愛的不是安家的大小姐,而是安家的童養媳——花畹畹!”
“你搶走了我的愛人,我也要破壞你擁有的一切幸福,你的丈夫,你的後位,你辛苦換來的一切都要被我掠奪!”
“我奪走了屬於你的榮華富貴,卻奪不回本來屬於我的愛情!你知道嗎?他今天入宮求見我,他說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只要求能從冷宮帶走你。花畹畹,你注定是我這一輩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哪怕你是個不能說話,手腳癱瘓的廢人,你亦佔據他的心。只有你死了,徹底灰飛煙滅,才能泄我心頭之恨,才能讓他徹底忘記你!”
百花園內的花畹畹猛地頓住。
前世冷宮裡安念熙的叫囂此刻竟回響在她的耳邊。
就算安念熙擁有了至高無上的皇帝的愛,也有她求而不得的東西。
那個書生到底是誰?
靈芝和香草圍上來,看著花畹畹鐵青的面孔,不禁有些嚇到。她們推她,喚她:“大少奶奶,大少奶奶……”
花畹畹這才回過神來,虛脫一般呼出一口氣,額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香草緊張道:“少奶奶適才是怎麽了?”
“屋子裡有些悶,許是我衣服穿得多了。”花畹畹掩飾。
靈芝道:“要不少奶奶也去前頭熱鬧熱鬧?”
“是啊,前頭老太爺老太太都派人來請過幾回了。”香草道。
花畹畹搖頭,她是絕不去見薊允秀的。
這輩子,她不參與薊允秀和安念熙之間的,如果安念熙能幫著薊允秀登上皇位的話,她倒是樂見其成。
花畹畹發現,與安沉林相處得久了,自己竟然連報仇的願望都弱了許多。
現世安穩,她突然渴望的只是這個。
“我們去園子裡走走吧。”花畹畹站起了身。
兩個丫頭忙站起來去取鬥篷。
園子裡,幾棵椿樹正努力抽芽,春天了,萬物都準備複蘇。
她生於元月初一,無論年內春還是年外春,元月初一都是立春了。
幽谷生幽蘭,春來花畹畹。
今年她的生日是在錦繡園與病中的安沉林一起度過的。
椿樹下的亭子裡,彭飛月正坐著休憩,丫鬟雁兒一旁陪侍,主仆二人神情都十分落寞。
花畹畹攜著香草走了過去,輕聲道:“表姐可還是為園子的事情犯愁?”
彭飛月看見花畹畹,神色很是期期艾艾。
就在早上,因為四皇子登門拜訪,安念攘又在她跟前盛氣凌人了一把。
此刻,好不容易趁著安念攘赴宴去,自己才能到園子裡來透透氣。
可是這滿腹委屈要如何才能消解?
雁兒哭得雙眼紅腫,見到花畹畹,忍不住抱怨道:“少奶奶快勸勸我家小姐吧。她適才還和奴婢說,想這幾天同老太太說明,好放她回自家去。”
花畹畹淡淡一笑:“何必回去?這國公府再不濟也比彭家強上百倍千倍。”
雁兒道:“奴婢也是這樣勸的,可是小姐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
“表姐竟將自己比作一隻狗?”花畹畹覺得好笑,看著彭飛月的表情沒有同情,只有冰冷。
不錯,前世,你彭飛月的確只是安念熙身邊一條走狗!
彭飛月泫然欲泣道:“就算是狗,也是一隻喪家狗。”
彭飛月是該多麽絕望才能說出如此灰心喪氣的話,看來的確是被安念攘欺負慘了。
“表姐若去意已決,那畹畹倒是多此一舉了。”花畹畹假意悻悻然說道。
彭飛月困惑地看著花畹畹:“表弟妹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已經向祖母陳情, 祖母答應另置一個園子給表姐居住,前幾日就命人收拾了,這幾日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不知道祖母還沒有告訴表姐,想來是要給表姐一個驚喜,可是沒想到表姐竟然要辭了祖母回彭家去……”
花畹畹惋惜地搖了搖頭。
雁兒立即搶在彭飛月前頭道:“太好了,小姐,老太太給你另置了園子,咱們就不用回彭家去了。”
彭家貧窮,彭老爺脾氣又暴躁,一個家沒個樣子,哪比得國公府吃香喝辣,養尊處優?雁兒才不想回彭家去呢。
彭飛月正要向花畹畹道謝,花畹畹卻已經攜著香草離了亭子。
雁兒看著花畹畹的背影喃喃自語:“沒想到這個大少奶奶還比大小姐二小姐有情有義,說起來她可跟小姐你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呢。”
彭飛月看著花畹畹走遠的方向,也有些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