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念熙在芙蓉苑吃了一晚上酒,回到香荷苑時已然微醺,走路的步子都不穩了。
櫻雪對她道:“大小姐可知道香草的事情?”
“和小六的肮髒勾當嗎?全府的人都知道啊,有什麽稀奇的?”安念熙醉醺醺地笑。
櫻雪道:“老太太已經同意送香草去普濟寺出家為尼,明日就動身了。”
安念熙愣了愣,旋即萬分暢快地笑起來。
出家嗎?甚好甚好!
對於她來說,香草出家也好,嫁給小六也好,上吊自盡也好,都是好的,無論哪一種結局,總之香草和方聯樗之間是再不可能了。
這一輩子,他們兩個都不可能了。
見安念熙拍掌歡笑,嘴裡嚷著:“好極了!好極了!”
櫻雪皺起了眉頭,大小姐看來是真的喝醉了,於是伺候安念熙梳洗睡下。
夜已深,櫻雪正準備自個兒也去睡下,香荷苑外傳來敲門聲,這麽晚了會是誰?
守門的小丫頭不一會兒便來報說是安沉林請櫻雪去錦繡園一趟。
大少爺找她何事?
櫻雪心下腹誹,但是安念熙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自己沒個可以請示的人,來請她的丫頭又催得十分急,櫻雪隻好跟著去了。
才出了香荷苑,領路的小丫頭便往一旁樹叢裡一閃,不見了蹤影,櫻雪正覺得奇怪,頭上一個麻袋便扣了下來,她被突如其來的麻袋嚇壞了,正要喊叫,頭上挨了一記悶棍,便昏了過去。
櫻雪醒來時。發現自己置身柴房。
柴房壁上亮著火把,跟前坐著端方的花畹畹。
櫻雪掙扎著要從地上爬起來,才發現自己雙手雙腳都被捆了個嚴嚴實實。
“給你個福利,躺著回話吧。”花畹畹神色凝肅,目光陰森。
櫻雪慌張道:“敢問大少奶奶這是哪裡?你把櫻雪抓到這裡,
是要做什麽?”
“這裡是柴房,你們香荷苑的人對這個柴房應該特別熟悉。有著特殊的感情才對。至於我抓你來想要做什麽。那就問問大小姐對香草都做了什麽!”
花畹畹說話的口氣突然發狠,櫻雪猛然一驚。
“大少奶奶,你不要嚇唬奴婢。奴婢不相信大少奶奶會做出這樣的事。”櫻雪聲音發抖。
大少奶奶這是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嗎?
主子之間的爭鬥,苦得就是他們這些做奴才的。
花畹畹伸手向空中擊掌三下,門外就響起一個壯漢的聲音:“大少奶奶,什麽指示?”
那聲音如洪鍾。可以想見說話的人體格是如何壯碩,定是像頭牛一般。
櫻雪的臉色刷一下就白了。
花畹畹看著櫻雪陰森森笑著:“你大小姐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大小姐如何毀了香草清白,你是一清二楚的,可是國公府處罰大小姐了嗎?沒有。這件事不了了之,老太太不讓任何人再提起,表面上看是為了顧全香草的名譽。實際上是為了保護大小姐,這個你該知道吧?”
櫻雪當然知道。老太太知道香草的事系大小姐所為,且老太太還認為大小姐毒死了小六,可是卻對外聲稱小六暴斃,對大小姐寬宥縱容至此,也是讓人震驚。
“老太太如何縱容你家大小姐,想必老太太就會如何縱容我,我雖是安家的童養媳,卻也是皇后的義女,老太太更該顧著皇后娘娘的面子,而替我擔著她能擔下的所有事,所以你認為假若我打開柴房的門,讓外頭的人進來糟蹋了你,老太太會為你主持公道嗎?”
“門外的人可不止你適才聽到聲音的這一個……”
“而且,就算老太太對你比對香草開恩些,又有何用?香草明日就去普濟寺出家了,你呢?明日之後,只怕能容身的只有國公府裡的園湖吧?”
櫻雪渾身顫抖起來,額上有豆大的汗珠順著腮邊滾落下來,她費勁從地上爬起身,向花畹畹跪著磕頭。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你饒了奴婢,香草的事都是大小姐的主意,奴婢只是奴婢,不得不聽命於大小姐,大少奶奶,你是好人,你就饒了櫻雪吧!”
櫻雪涕淚一臉,樣子狼狽。
花畹畹看著她,唇邊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冷冷道:“那要看你怎麽做了。”
櫻雪抖抖索索道:“大少奶奶要櫻雪做什麽?”
“有問必答。”
還以為要她上刀山下油鍋呢,原來只是問話而已。
櫻雪忙不迭道:“大少奶奶想知道什麽,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花畹畹上前勾起櫻雪的下巴,逼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從牙縫間擠出話道:“大小姐和方聯樗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
※
次日,難得的晴光天氣,旭日東升,朝霞燦燦,兩輛馬車先後從國公府的偏門駛了出去。
前頭綠帷馬車上坐著安沉林和方聯樗,後頭紅帷的馬車上坐著花畹畹、香草和靈芝。
香草整個人看起來很安靜,但是是一種死水般的寂靜。
花畹畹看了她一眼,心情有些沉重。
她不知道自己執意阻止她尋死,到底是對還是錯,一個花季少女,從此青燈古佛,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死去?
今日之後,她的婢女香草便真的死了,萬丈紅塵都不再有這個女孩子,她活於紅塵之外。
所以,今日她才會央了安沉林隨往普濟寺。
安沉林隨往,方聯樗便也會隨往,今日之前,方聯樗對於香草這個人還是有著特殊意義的,今日之後就沒有意義了。
所以她想給他們闊別的機會。
普濟寺,安沉林和花畹畹手執老太太的親筆信拜見了圓通大師,圓通大師遂著手為香草準備剃度儀式。
佛殿外的院子裡,花畹畹故意拉著安沉林去看那棵梨樹,和元宵來時看到的風景不同,梨樹已經抽枝長葉,開出零星的花朵。
花朵潔白如雪,淡香撲鼻。
安沉林看著那潔白的花兒很是興奮,拉著花畹畹絮絮叨叨說些什麽。
這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家少爺,少年不識愁滋味,自然不能要求他去理解一個婢女卑微而淒苦的命運,花畹畹卻是感同身受的。
她的目光時不時飄香遠處相對而立的方聯樗和香草。
朝陽的光芒中,那也是一對璧人。
如若香草沒有經此風吹雨打,她或許能得償夙願嫁給心儀的男子,生兒育女,相伴一生吧?
花畹畹這樣想著,又有些迷惘。
可是方聯樗說過他對香草只有兄妹之誼,沒有男女之情,所以香草和方聯樗無論如何都是有緣無份的。
這樣想著,花畹畹好不悵惘。
這最後的告別,方聯樗會和香草說什麽呢?
如果不是香草的驕傲,他已經答應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