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思走進廚房的大門,別的廚師都已下班,陳長亭正站在長台後面輕輕擦拭著最後一組廚具,那些廚具整齊有序地或懸掛、或擱置在廚台上,閃著亮晶晶的光芒。後廚在陳長亭的管理一直這麽井然有序,就是一個外行看了都會被那種氣韻感染。 “你來了?”陳長亭似乎有些疲倦,見了唐思思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唐思思有些手足無措道:“是……我是來和陳老師道別的。”
“哦,還是準備回去做闊太太了?”陳長亭眼睛都沒抬,像是很隨便地問了一句。
不知為什麽唐思思忽然變得有些激動:“沒有,我只是因為一些突發事情不得不離開一段時間,我會堅持做菜的。”
陳長亭問:“你在我這打了這麽長時間雜,什麽都沒教你,後悔嗎?”
“不後悔,我已經學了很多東西。”
“比如?”
唐思思道:“我現在去買菜,菜販子見了我都皺眉,因為我會把他最好的菜挑走——”
陳長亭終於笑了,他衝唐思思招招手道:“到我邊上來,我炒一道菜給你看。”
唐思思愣了一下,陳長亭已經打著灶火,在鍋底倒了一薄薄一層油,淡黃色的油嗤嗤輕響,陳長亭閉起眼睛,緩緩道:“做菜,不光要用眼睛和鼻子,還要動用所有的感官,你聽,油會自己告訴你它什麽準備好了。”
唐思思學著陳長亭的樣子閉上眼,果然覺察到發自鍋底的細微差別,當油聲漸漸高亢時,陳長亭把一杓蟹黃鋪了上去,一股濃香撲鼻而來,他麻利地將一顆娃娃菜剁堆,菜刀一橫一掃,已把菜堆星屑不落地鏟起,陳長亭目光炯炯道:“有時候它們也會欺騙你,就像兩軍作戰一樣,對方虛張聲勢的時候你不能急,要選擇最合適的時機出手!”這麽一停的工夫,蟹香的強烈度淡了下去,轉而換成了濃鬱,陳長亭將菜堆劃進鍋裡,鍋鏟一攪,千軍萬馬便在鍋裡廝殺起來,陳長亭左手把鍋端起使它凌空在火焰上,右手不住攪拌道:“廚師的七成功力在火候,你要讓你的菜吃火均勻,這需要你有強勁的腕力和觀察入微的定力,一道菜出鍋早晚不同口味天上地下,別說半分十秒,就是一秒的失誤都是很致命的,這得你以後慢慢切身體會。”他的左手穩穩端住鍋柄架在火上極有規律地搖動,如同一台精準的機器,右手的鍋鏟就像指揮家手裡的指揮棒一樣讓兩種菜彼此合宜地交匯、獨奏,他用鏟尖從邊上挑起一些蒜蓉放入,偌大的後廚裡頓時彌漫起一股濃香。
“每道菜都有適合自己的配料和調料,這一點我不能說我的口味和習慣就是最佳的,這就是每個廚師的風格差別了。”陳長亭最後勾芡、收湯,將菜倒進盤子裡,金黃的蟹黃交纏著潔白翠綠的娃娃菜,在濃鬱的湯汁裡冒著熱氣,唐思思不禁使勁吞了吞口水。
“這道蟹黃娃娃菜送給你,嘗嘗吧。”
唐思思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那鮮香的滋味美妙得恨不得讓時間都停留在這一刻。
陳長亭擦著手道:“做菜無非是我說的這幾點,你以後要多練。”
唐思思這時才明白陳長亭這是在教自己做菜的終極奧義,就如同胡泰來臨走把黑虎拳的總綱留給了弟子們一樣,她眼睛一紅道:“師……陳老師,我該怎麽感謝你?”
陳長亭微笑道:“以後如果有人問起,你可以說是我的徒弟,千萬別給我丟人。”
“是!師父!”
陳長亭還想說什麽,
但欲言又止,最終道:“廚師這個行業是最被看輕的一個行業,所有人都覺得這行是個人就能乾,他們否認這一行有天賦的存在,但是我要說,沒天賦的人通過努力或許能成為一個廚師,但他一定當不了食神,而你是有天賦的,所以別忘了你的理想,你可是要當食神的美少女。” 唐思思噗嗤一樂,接著嘴一癟道:“師父,我更舍不得走了。”
陳長亭放下毛巾道:“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
當唐思思走出義和樓的時候,王小軍和胡泰來的圍剿活動也進行到了尾聲,其實說實話這個活兒並不簡單,起初100多人追兩個的時候,兩個人只要在前面跑就是了,充其量就是一個《神廟逃亡》的跑酷遊戲,不用考慮太多玩命跑就是了。而兩個人去圍剿100個人畫風突變,成了大嘴吃豆豆,你得在有限的時間裡乾很多事,對付很多人,當然,他們兩個殺回來的時候混混們已經沒那麽多人了。
最終,除了極個別的逃逸之外,街上躺滿了不停呻.吟的混混們,那場面說不上太慘烈——如果是兩幫人對砍殺得頭破血流那才叫慘烈,現在兩個人掃倒一片,怎麽看怎麽有種假大空的浮誇,這時候要有路人路過,一定會認為又有哪部製作經費緊張的網劇開拍了。
虎頭哥、豹頭哥和刀疤臉在整個過程中並沒有受到過多的騷擾,這時也還站在那裡,手裡夾著煙,就是表情已經不再談笑自若了,他們可能這輩子也再自若不了了,有過重大心理陰影的人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會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脆弱一些的會一輩子陷在陰影裡不可自拔,這三位看外貌是偏外向,應該不會就此終生一蹶不振,但至少目前看很夠嗆,他們目光呆滯、身體僵硬,有種糙漢子遇鬼後既想逃跑又想炸毛的矛盾衝突感,好在他們誰也沒炸毛,因為僅剩的理智在告誡他們:不要和隨便就能挑倒100多號人的人炸毛,沒用!
王小軍走到三人跟前,先把虎頭哥嘴上已經燒到過濾嘴的煙屁拔下來扔了,然後問他:“你有什麽感想?”
虎頭哥眼中含著熱淚,忸怩道:“好害怕!”
惡棍在比他勢力更大的惡棍面前或許還要逞凶偽裝,但在上帝面前就會直抒胸臆,虎頭哥現在就純潔得像個孩子。
“你倆呢?”王小軍又問豹頭哥和刀疤臉。
豹頭哥麻木地指指虎頭哥,表示自己感同身受。
刀疤臉義正詞嚴地說:“其實對這個結果我是有預感的,我今天本不想來的——”他歎了口氣道,“說這些有什麽用呢,反正一切都晚了。”透著那麽心灰意懶。
王小軍跟胡泰來商量:“你說咱倆還用象征性地揍他們幾下嗎?”
胡泰來微笑道:“算了吧,殺人不過頭點地。”
王小軍點點頭,又問三個人:“以後還約嗎?”
虎頭哥這會終於緩過點勁兒來了,露出了那種黑社.會大哥的暴戾狠辣之氣,咬牙道:“再約我是你養的!”
豹頭哥附和:“你養的你養的!”
刀疤臉淡淡道:“不約,爸爸我們不約!”
王小軍道:“還是那句話,以後有事直接找我,能做到嗎?”
三個人一起發狠地點頭,隨即又使勁搖頭,點頭是妥協,搖頭是表忠心。
“走吧。”王小軍衝唐思思招招手,三個人又勾肩搭背地出了街口,打了輛車直奔了火車站。
虎頭哥他們目送著三個人離開,虎頭哥點了根煙吸了一口,悵然道:“我忽然有了種虛惘的感覺,咱們在道上打打殺殺那麽多年,有意義嗎?”
豹頭哥也點上根煙道:“如果年輕的時候我就遇著這倆人,我可能會選擇去當個律師或者醫生。”
……
王小軍他們經過一番折騰,還算順利地登上了開往成都的火車。
在座位上,王小軍摸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拿起了唐思思給胡泰來準備的那袋吃的,他從裡面不斷翻出果凍、話梅、山楂片來扔在一邊,最後捏著空空的袋子無語道:“大姐,你這裡硬是連盒泡麵也沒有啊!”
唐思思臉一紅道:“我買的都是我愛吃的嘛。”其實這一下午加一晚上鬧騰,她和胡泰來也都餓得夠嗆了。
“好家夥,你的愛好都挺開胃啊。”
唐思思喃喃道:“真應該把我師父炒的蟹黃娃娃菜帶上。”
王小軍舔著嘴唇道:“我們哥倆剛才在外邊打仗的時候你居然在吃炒菜啊?”
唐思思翻個白眼道:“這不是重點好吧?”
“那重點是什麽?”
胡泰來驚喜道:“陳長亭答應收你為徒了?”
唐思思瞪王小軍:“你看看人家老胡!”
王小軍攤手道:“不管你是誰徒弟你也沒買泡麵啊!”
……
火車離了始發站向成都方向駛去,在經過一架高架橋時一個人影輕盈地從橋上落在火車頂上, 這人有一張還算俊朗的臉,就是鷹鉤鼻有些煞風景,正是楚中石。
“王小軍,你以為這麽輕易就能甩脫我?沒那麽容易,最主要的,你還欠我兩張秘籍呢!”他像所有夜行人那樣單膝跪在火車頂上,酷酷地說。接著——
“我艸!”
火車鑽進山洞,楚中石急忙用狗啃屎的姿勢趴下,一個急轉彎之後他身子被甩了出去,楚中石身在半空,一手搭在火車頂上,再使一個鷂子翻身終於有驚無險地回到了上面。
火車裡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驚恐地指著窗外叫道:“媽媽,窗外掛著一個叔叔!”
孩子的母親往外看了一眼,很隨意地安慰她道:“別胡說,大家都睡覺呢。”
王小軍抓了一把果凍塞在小女孩的手裡笑嘻嘻道:“別怕,大哥哥送你好吃的。”
小女孩立刻叫道:“媽媽,有壞人想拐走我!”
孩子的媽媽很尷尬,故意和顏悅色道:“媽媽說什麽來著——是不是只有媽媽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有人給你的東西才不可以要,這個大哥哥看起來像壞人嗎?”
王小軍樂呵呵地附和著:“對啊,我像壞人嗎?”
小女孩看了王小軍一眼,馬上把果凍都放在桌子上,認認真真道:“反正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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