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坐了下來,深邃的眼眸凝視沈溪,問道:“建議西北停止攻伐的奏本,謝於喬乃是采納你的提議?”
一句話,就讓沈溪意識到自己被謝遷“賣了”,心想:“謝老兒為求自保,將責任都歸到我身上,讓我來扛這責任?”
西北戰事失利,定要有人出來擔責,謝遷不肯的話就需要別人來頂缸!在此之前很多人包括李東陽都采取中庸自保的做法,對於西北戰事不發表太過激烈的言論,在很多事情上附和皇帝,又或者是隨大流。
這種明哲保身的態度如今有了成效,就算邊關出事也賴不到他們頭上。
面對李東陽咄咄逼人的質詢,沈溪道:“謝閣部上疏前,下官的確與謝閣部探討過,至於謝閣部在奏疏中有多少建議采納了下官的見解,學生不知。”
沈溪沒有把話說得太滿,他現在不清楚謝遷是怎麽跟李東陽說的,若謝遷沒說,李東陽來套他的話,和盤托出等於是自陷險境,只能盡量把話說得圓滑些……謝大學士是問過我意見,至於他上奏中是否采納,請問他本人,我可不會承認看過謝閣老上奏的奏本。
李東陽微微頷首:“謝於喬跟老夫說及你才華出眾,老夫還不信,但從你這句回答中,便能聽得出為人處世滴水不露,的確非一個舞象之年士子所應該擁有的智慧!”
這話看似恭維,但沈溪怎麽聽都像是罵人……還智慧呢,說白了就是諷刺他善於敷衍,逢人隻說三分話?
沈溪不是糊塗人,李東陽也不是,沈溪現在基本可以判斷謝遷向李東陽說了很多東西,或者已將事情悉數告知。
至於謝遷為何如此信任李東陽,沈溪不得而知,但現在謝遷這種行為,說明謝遷有了大麻煩,而李東陽很可能就是謝遷的救命稻草。
李東陽站起身,招呼道:“走吧。”
沈溪有些疑惑,這是要往何處去?
李東陽只是問了謝遷的奏本跟沈溪有沒有關系,緊接著就帶沈溪出門。沈溪暗自納悶兒……這是準備拉我去北鎮撫司拷問一番,問清楚與韃靼人是否暗中有勾連?否則為何會未卜先知?
沈溪怎麽想都覺得事情不靠譜。
我好歹曾為大明建功立業,先不論幾年前的榆溪之戰的功勞你們是否承認,就說泉州打佛郎機人、東南平匪,朝廷都是肯定我功績的,無憑無據為什麽要拷問一個朝廷的正三品大臣?
出了文淵閣,李東陽沒有往午門方向去,而是繼續向北,看樣子是要去幹清宮,沈溪心想:“這是要帶我去面聖?”
如果是謝遷親自來,沈溪一定會問個究竟,可他跟李東陽不熟,李東陽雖然對他有過提點之恩,甚至是沈溪會試的主考官,不過會試的另一位主考官這會兒墳頭茅草已經幾尺深了,沈溪不會因此而感激李東陽什麽。
但不管怎麽樣,沈溪得承認,己未年禮部會試鬻題案中,李東陽的確曾幫過他。
天下的讀書人,對李東陽的崇敬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但沈溪卻保留辯證的看法,認為李東陽在很多事情上,並不能做到秉公論斷,諸如自家娘子謝韻兒家裡的劇變,便是李東陽用手上的權勢壓人。
至於說歷史上對李東陽在正德初年“忍辱負重”的評價,在沈溪看來是變相的“助紂為虐”,李東陽在正德初年是保下了一些文官不被迫害,但那只是他同派系的人,一些為他不容的大臣則被放棄,甚至是變相加害。
在劉瑾倒台後,公論內閣中的“閹黨”是焦芳,但焦芳並非首輔,根本做不了主,真正的“閹黨”之首非李東陽莫屬。
只是時代需要英雄,需要一個清正廉明忍辱負重的楷模,所以李東陽才會被歷史塑造成為正直之臣,歷史記住了他的功績。
李東陽在前,沈溪在後,二人抵達乾清宮大殿,此時文武大臣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大殿內只剩下寥寥數人。
弘治皇帝甚至沒留常侍在身邊,太監中唯有蕭敬一人,燭光陰影中身形略顯佝僂的那位是謝遷,除此之外就只有張懋、劉健和張鶴齡陪同,連馬文升等六部尚書也都離開乾清宮,沈溪不知他們是到別處等候傳見,還是說已經回家。
“陛下,沈溪帶到。”
跟旁人稱呼沈溪“沈翰林”或者是“沈大人”不同,李東陽直呼沈溪之名,因為李東陽曾是沈溪會試時的主考官,殿試時又擔任閱卷官,等於坐定沈溪師長的身份。
科舉中“座師”的身份相當崇高,沈溪見了李東陽必須得恭恭敬敬稱呼一聲“李先生”,但沈溪卻不想把自己歸為李東陽一黨。
沈溪趕緊行禮問安:“微臣沈溪,參見陛下。”
這是沈溪第二次在議論國家大事的時候面聖,之前一次是在他領東南三省督撫出京前,那時是朝議,規格要比現在隆重許多。
如果隻算面聖,次數那就多得連沈溪都快記不清了,畢竟他是東宮講官,以前還身兼日講官,曾出席過經筵日講,還有皇帝對太子的日常考校,或者是在擷芳殿見到朱祐樘夫婦去看兒子……
朱祐樘笑著點頭,臉上的笑容淒苦中帶著一點欣慰,抬手道:“沈卿家請起!”
皇帝如此和顏悅色,沈溪心中猜想,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皇帝沒必要跟他一個臣子客氣,公事公辦即可。如果皇帝對某個人禮遇有加,那一定是要讓人覺得皇恩浩蕩,接下來的節奏,就是安排一件極其麻煩的事情讓其完成。
朱祐樘沒說什麽,讚揚了一下沈溪的功績:“……沈卿家遠行東南,歸來後,恰逢朕身體不適,難以接見,近來朕病情剛有所好轉,又因西北戰事操勞,每日殫精竭慮……咳咳,實在是力不能支!”
這話說得非常淒涼,好像皇帝手底下無人,需要臣子主動站出來幫皇帝“分憂”。沈溪只能按照套路出牌,行禮道:“微臣願為陛下效力。”
“不用不用,朕身邊,有張老公爺、劉少傅、李大學士、謝先生,還有國舅……”朱祐樘把在場的人都提了一遍,最後才記起張鶴齡也出席了……或許在弘治皇帝心目中,張鶴齡這個小舅子只是湊數的。
皇帝沒提蕭敬,因為蕭敬屬於家奴,做得再好也不需要表揚。
沈溪心想,皇帝說他有這些人幫忙,你倒是讓他們為你效力啊,為何要讓我來?不用說,必然是這些人有幫不到你的地方,那就是出京辦差。
無論是張懋、劉健、李東陽、謝遷還是張鶴齡,都有個共同的特點,他們只能在京城為皇帝效命,外調不合適,內閣大學士乃是皇帝的秘書和顧問,不會作為在外執行皇命的欽差,張懋和張鶴齡或許可以,但皇帝需要張懋領五軍都督府穩定朝局,也需要小舅子張鶴齡領京營鉗製張懋。
沈溪心想:“聽這話的意思,我才剛回京城不久,又要調我出京?如今朝廷最需要我的地方,不用說就是西北了,可西北局勢這麽亂,派我去,我又能做什麽?”
最後,朱祐樘道:“沈卿家,朕原本有意征調你往三邊,領延綏巡撫,因而將你從東南任上征調回京城,後保國公到朕面前主動請纓,朕才臨時做出更替,本是想利用他在軍中的威望……未曾料想……唉!”
沈溪對西北戰敗了解的情況不多,謝遷沒詳細解說,又或許就謝遷自己也不知道。此時沈溪分析了一下,這次戰敗的責任,多半是歸咎到保國公朱暉身上了。
臨陣不能易帥,無論劉大夏犯多大的錯誤,都需要他堅守三邊總督的位子,在戰敗必須有人背罪的原則下,由京城的謝遷來擔責必定令天下人不服,那就乾脆讓一向怯懦怕事的朱暉來承擔。
沈溪心想:“難道朱暉已經戰敗被殺,朝廷讓一個死人來擔罪?”就算他心中滿腹疑問,問題還是問不出口,除非是皇帝主動給他作出解釋。
沈溪繼續按照“規矩”說話,行禮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朱祐樘滿面難色,道:“朕……本不想勞動沈卿家再往西北一行,但西北當前困局,總需要有人化解。”
“謝先生跟朕推薦, 介紹沈卿家這些年來的豐功偉績,言及在兵法韜略上,朝中少有人能及。朕原本想任命張老公爺、國舅領京營兵馬往援三邊,但朕現在思及,沈卿家韜略出眾,或許才是最好的人選,現臨危授命……請沈卿家領延綏巡撫,往三邊一行!”
沈溪聽到這種“命令式的請求”,心情只能用“呵呵”來形容,這西北戰事一塌糊塗的屁股,到頭來還得要自己來擦!
延綏巡撫這差事,命中注定逃不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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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別說,今晚真冷,天子打字的時候,手指都是僵硬的,而且似乎連腦子都凍住了,文思不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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